首页 -> 2006年第4期

斜对面窗口的女人

作者:袁 远




  1
  
  那个女人大约二十四五岁。这一点,门尔东是早看出来了,不过现在,他能看得更清楚些。漂亮的浅栗色中长发,这个颜色是门尔东喜欢的,比黑色跳脱,但又比染成金黄或酒红的头发沉稳。脸,他还是不能看得十分清晰,主要是无法感受得贴切细致,不过无疑的,她是个清秀的女人。门尔东联想过,那张清秀的脸顺延下去是一副清雅净洁的身体,以及顺理成章的清洁生活习惯。清洁,清雅,清秀,清爽,门尔东越来越喜欢这一类词所代表的意义,喜欢那些身上收聚并体现出这类意义的女人。不过,真有这样的女人吗?
  门尔东基本肯定,这个女人的生活是比较规律的,也比较含蓄。他从来没看到过她居室内是什么样子,他已经判断出她所住套房的户型:小型的两室一厅,卧室连接阳台。她的阳台跟这个住宅院里绝大多数住户一样,用蓝色玻璃推拉窗封闭了起来,形成一间狭长的暖房。这个女人的暖房被当作了小休息室,现在门尔东看出来了,蓝色玻璃推拉窗后的小杂志架,只能瞥见顶端的藤条沙发,他推测应该还有一张铺了台布的小桌;墙上挂着一只环状植物挂饰和一个看不清:表情的木雕人脸。阳台的一头是台洗衣机。
  如果他住得再高一层,就是说比她高两层而不是仅仅一层,她的“休息间”会更清楚地层现在他眼前。
  傍晚7点到7点半的样子,年轻女人总到阳台上:坐一会儿。这正是她回家的时间,每周有一两个晚上她会回来晚一点,但不会超过8点一刻。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周末她是到深夜12点左右才回的家,估计是参加什么聚会去了。门尔东大致掌握了她进门的程序:进入客厅,放下手袋,去掉外衣,到厨房给自己倒一杯喝的,然后穿过卧室走到阳台上。
  当然,除了她走到阳台——她的休息室后他能看到她之外,前面的步骤都是他的想象,从她依次打开各个房间的电灯推想出来的。 、她住的那幢楼跟门尔东住的楼成直角。站在他的窗前侧身看出去,她的阳台窗口就像在他的斜对面。两个窗口相距不到百米,这样一个距离放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看清什么都是没问题的,但现在隔着防护栏推拉窗,时间在傍晚,又加上一个需要遮掩的角度,就不是一件轻巧的事。女人先在阳台上的窗前站了一小会儿,接着转过身,按开一盏台灯,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后,马上又把灯闭了。
  她喜欢坐在黑暗中。
  这个爱好跟门尔东相同。现在已是4月,白昼拉长了点,7点过这个时间的天色,已不像原先那样咣当一下落人一片扎实的漆黑,可斜对面5楼上那个熄了灯的阳台窗口处,还是显得黑洞洞的。
  同样待在暗中的门尔东,默默看着那片黑暗里,一点微暗的烟头一明一灭。这是他不喜欢的,他不喜欢她吸烟。不过,从她差不多总是准时回家和极少社交生活来看,吸烟也是打发时间和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他也就不计较了。
  她的阳台与卧室之间,垂着一副浅色厚纱帘子,那副帘子从来都是合拢的。因此即便她打开阳台上的灯,他也从未观察到她的卧室。另一扇朝向这个方向的窗户,可能是客厅的窗户,也经常覆盖着窗帘。厨房的窗上贴着窗纸,什么都看不到。
  由此可以断定,她是个谨慎的女人。
  如果没有什么远在外地的男友或丈夫,她应该是个单身女子。
  
  2
  
  女人把她阳台上的窗帘拉上了。
  门尔东放下望远镜,这个阶段的观看算是结束。望远镜是他今天才买的,有了这个玩意儿,他的观看提升了一个档次,比以往更加真切过瘾。
  她依然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除非她洗衣服,那样他将多一次机会看到她。她好像习惯晚上洗衣服,洗过之后,她拉开阳台上的窗帘,先擦拭一遍推拉窗的窗座,然后把洗衣机洗好的衣服晾出来。
  下一次她再洗衣服的时候,他就可以仔细看看她挂出来的内衣。她的很多衣服他都熟悉,包括床上用品、床罩、床单、被套、浴巾,那些用品的花色图案都十分淡雅、美丽。女人洗东西很勤,每当看到她平整地晾晒在外的精美床上棉织品,门尔东便觉得自己心里柔软起来,他身体里那根昏沉的神经仿佛微微转醒,仿佛呼吸到一种温馨甜蜜的气息,趋于安宁、松弛、惬意。那种气息似曾相识,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享受过刃p种气息弥漫下的心情,或许只是在噩梦偶尔收敛的睡梦里,以及不留神漏出来的一切安好的奢侈幻觉下。
  是的,他在贴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一定料想不到,跟她同一宅院的另一座楼上,一个男人如同隐形人一般,每天在悄无声息地抵达她,触摸她,在和她共享一份想象中的理想生活。
  门尔东身上一颤,他感受到了渴望。他渴望回到初生的状态,干净、自由,没有什么洗刷不掉的过去,他不仅健康,而且生机勃勃、血液奔流,像任何可以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那样,随心所欲地行动和追求,可以抓住时间中漂流而来的奖赏和战利品。
  他的身体有了反应。但马上,幽灵般的沮丧和暴怒,像猛涨的洪水跃起,压住了他。
  门尔东又一次意识到,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这辈子的生活完了,被10年前的那次轻率举动彻底毁掉了。他没有未来。某种意义上,他已相当于一个死人。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痛苦折磨,本来他已经差不多可以做到以一个死人的无动于衷,来看待自己濒于死亡的生活这一事实。问题是,即便这样的日子,毕竟也是流淌的,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在纷至沓来。
  斜对面5楼上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么出乎预料地进入他视线里。一个半月前,门尔东偶尔注意到了她,数日之后,他发现她跟他的生活内容有了关系。
  她是什么时候住进这个宅院的?住的是她的自己房子还是租的?她做什么工作?交什么样的朋友?喜欢什么消遣?她打算结婚吗?她满意自己的生活吗?
  只有两次,门尔东看到她有客人到访,一次是晚上,一次是一个周六下午。两次的来客都是女人。周六那次,她和她的朋友在阳台上坐了一下午。那一次窗帘一直没拉上,不过那时候门尔东还没有望远镜,错过了仔细观察的机会。
  现在,他有了跟她更加拉近的工具。门尔东倏然咂到嘴里冒上的一股苦腥味,加倍的沮丧、绝望和焦躁腾地涌现出来。他总是这样被击垮。
  他打开一只抽屉,抽屉里有一把银柄小刀。小刀相当锋利,漂亮光洁,在朦胧黑暗里闪着水银般流动的光泽。门尔东把它压在左臂上,猛地使出力量,刀锋切进了肌肉。
  血液涌出。他裂开了。
  
  3
  
  很多人迷恋这座城市。
  人们都说,这个庞大、拥挤、繁华得跟任何大都市一样的地方,是那些意志懒散、喜欢享受而头脑又不那么愚笨的人的乐园。男人们来到这里,找到了称心的财富、娇媚的女人和投缘的朋友。女人们来到这里,养成了逛街、买漂亮时装、聚会和无所事事的兴趣。运气好的女人结了婚,住在品质不错的花园住宅里,不论有孩子没孩子,都过得清闲如燕,散漫似猪,好像没有丝毫负担。
  不少人总在津津乐道于此地生活魔法般的滋味、色彩和响动。聊以解忧的东西随手可取,香茶、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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