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燃烧的木头人

作者:柳 暗

呼。乡里人没事,吃过饭就扎堆闲扯,找不到闲扯的人就串门儿。没听说,“农民交了粮,胜似自在王”,现在连粮食也不交了,更自在了。只是,年轻人心野了,纷纷往城里挤。晚上,城里跟乡下差别就更大了。吃过晚饭,城里人成双成对地出去散步,半夜也不回家。城里人,都是夜里欢,歌啊、舞的,男的女的搂在一起。大街小巷的灯都亮着,也不怕费电?乡下的晚上很简单,吃过晚饭,各家大门一关,就上床睡觉,最多也是有电视的在家看看电视。
  小区里人要求箩头十二点才锁大门。大门不上锁,箩头就不能睡。箩头困的难受,呵欠连连。虽说这活累不着,就是缺觉。箩头真想回家。挣钱不挣钱无所谓,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就想落个舒服。可是,柳树青再三地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干,他托了好多人才给他找了这个差事。说心里话,箩头还是有点怵柳树青的,打小就憷。小时候,柳树青老嫌婶子娇惯箩头。婶子不在跟前,他就教训箩头。后来箩头见他就溜。这回,柳树青把话跟箩头一起撂下了,箩头也只好硬着头皮撑着。后来,慢慢地就习惯了。箩头晚上不能早早地上床睡觉,他就站在小区的大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喜欢看大树下那些男男女女的年轻人,搂着、抱着、亲着,也不管多少过路人,一点也不害臊。搁乡下,谁敢啊?唾沫星子淹死你。
  箩头虽然不喜欢城里的白天,但他比较喜欢城里的夜晚。城里人,白天一个忙啊,像只风轱辘,转啊、转啊,转个不停,多累啊。晚上一个疯啊,像鬼魂附了体,飘啊、飘啊,飘忽不定,多自在啊。城里的晚上比白天长,比白天好玩。每天晚上,箩头锁了大门一上床,眼前就有一些闪亮的灯影在晃动,那些亲啊抱啊的年轻人便在灯影里晃动。晃的他头脑晕乎乎的,于是,他就想好嘴。不知道好嘴是不是跟安民那龟孙在床上打滚?他恨安民,就想象着在床上跟好嘴打滚是他而不是安民。城市的夜充满骚动。这骚动像电波一样震荡着箩头。箩头也像这城市的夜一样的骚动不安。
  箩头天天在心里呼,老天爷啊,让俺跟好嘴在城里见一面吧。他想好了,见到好嘴,就把他见到的、听到的都说给她听。他有好多话要说。过去他们在一起都是好嘴说,他听,他显得很笨。现在不一样了,他也算见多识广了。他想,过一段就回家看看。他好歹也是城里人了,回家时得给好嘴捎点啥。城里的好东西多着呢。捎啥呢?到商场了转转,看看有啥好嘴可心的就买点。于是,箩头就跟小区里一个退休的老人商量,让他老人家替他看会儿门,他想出去买些东西。
  箩头小心翼翼进了商场。一楼都是些瓶瓶罐罐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香味。那香味不好闻,没有好嘴身上那种楝树花香正道。箩头想上楼看看,怎么也找不到楼梯。他就随着人流走,看人家上了一条黑带子上,不动一步就上了二楼。他也试着上去,可他的脚刚踏上电梯,电梯就上下错开了。箩头不防,趔趄了一下,碰到一个时髦女人身上。那女人捂着鼻子,一连上了两个台阶,头也不回地说:恁大的味,熏死人了。于是,一电梯的人,刷一下,都扭头看着箩头。箩头感到身上的血呼一下聚到头上,他把头深深地低下。箩头还没有从那窘态中回过神来,电梯就把他送到了二楼。他不知道下电梯时还要跨一步,电梯就把他推下去了,差点把他推倒。
  箩头正在商场里转着,突然,就站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他揉揉眼睛,没错,是好嘴。他看到好嘴了。好嘴怎么到这来了?还穿恁洋气?安民来了吗?箩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不能贸然跟好嘴说话。他得先看看好嘴来干啥的?可是,他站了好久。也没见好嘴动一动。于是,他就大着胆子上前去了,原来是个塑料人。只是穿上了商场里的衣裳。她跟好嘴咋恁一样呢?
  箩头拿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悄悄地买了一个跟商场里一样的好嘴。这好嘴可比那木头做的强多了,哪儿都是光滑滑的,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跟真人差不多。
  小区里有个小孩去箩头屋里玩,发现了他床上有个塑料模特,就回去跟他的父母说了。消息一传开,居民都认为他是个性变态。心里就有些别扭,就私下的议论,那么多健康的不找,偏偏找个心理变态的老光棍看门,不定闹出什么事来。他们不让男孩子去门口玩,不让女孩子跟他说话。特别是小区里的女人,都远远地躲着他,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从大门里过,生怕他非礼她们。
  也活该箩头出事。那天上午十点时,箩头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大门上的锁。突然眼前亮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于是,他就急急忙忙地赶上去。还真是好嘴。好嘴是去她姨家走亲戚,正好路过箩头看门的小区。
  箩头上前捞住好嘴。好嘴吓了一跳。见是箩头,就慌忙地说,你放开手,这么多人,让人看见了。
  箩头嘿嘿傻笑说:这是城里,跟乡下不一样。在大街上亲嘴也没人说。再说,这儿,也没人认识咱。走,俺请你吃饭去。俺有钱了。
  好嘴说,不行,俺有事得走。俺姨有病了,俺去看姨哩。
  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不行,下午不兴瞧病人。
  那你改天。反正,俺今儿得请你吃饭。俺见你一回不容易。
  好嘴怕箩头在街上跟她拉扯,就跟箩头去了一个小饭馆。
  等箩头回到小区时,大门口站了很多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见他回来,小区的人都吵吵开了。纷纷责问他:你去了哪?看门的怎么随随便便地离开?大门也不上锁?一个中午,丢了一辆摩托车,一辆电动自行车。小区的楼让人搬走你也不知道。我们拿钱是让你看门的,不是让你胡溜的。丢了东西必须要赔偿。
  箩头一下子瘫软在地,天啊,他拿什么赔啊。他的钱除了请好嘴吃饭,剩下的都给了好嘴。
  小区的人见箩头挤不出油水,便问他:是谁介绍你来的?箩头就把柳树青给供出来了。小区的人便拎着那个塑料模特去找柳树青。柳树青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箩头的脸上。他又转脸点头哈腰地跟人家赔不是,好说歹说,搭上俩月的工资,才算把箩头领了回来。
  箩头回来后,也不后悔,他见了一回好嘴也值了。可是,好嘴却没有逃过安民的眼,好嘴回来后,安民就往她姨家打了电话。她姨不知道内情,说好嘴并没有去她家。安民盘来问去,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便找茬把好嘴苦打了一顿。好嘴死活都没有承认。安民只是怀疑,便拿了一个大雷子,崩了箩头家的大门。
  那天,箩头早上起来,看到一个身上插着匕首的死狗娃儿,扔在他家的堂屋门口。
  箩头捡起了那个死狗娃儿,就在他家的院里刨了一个深坑,像埋他自己一样,把它给埋了。
  箩头仍旧到大街上转悠。只是,他再也没碰上过好嘴。
  箩头旧病复发了,仍旧是骂天、骂地、骂街、骂娘。
  他逮谁骂谁,常常被打的遍体鳞伤。他对好嘴的感情也由爱到恨。从此,他诅咒的人中又多了个好嘴。他用极淫秽的话骂她。他觉得她是个骗子,骗走了他的钱,骗走了他的心,骗走了他的念想。他再也不出去干活了,连地里的庄稼也不管了。他头也不理,脸也不洗,胡子也不刮。不挣一分钱,只靠老姐姐给老娘寄来的零花钱过日子。
  箩头疯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1] [2] [3] [4] [5] [6]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