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大鱼、火焰和探油仪

作者:刘玉栋

旁贷。何况,这事还是自己和元泰一块儿干的,元泰去参军,自己又不参军,帮他这一次,支书高春来会记住的。再说,元红也肯定会知道的。想到这里,九果便说:“春来叔,咱回吧,这里冷。你放心,不仁不义的事,我九果做不出来。”
  高春来说:“九果,等这事儿过了,我好好地给你安排一下。”
  九果心里一热,说:“春来叔,实际上你不必这么麻烦,给我安排个民办教师我就中意了。”九果一激动,把埋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说了出来。
  高春来说:“哦,这事我倒疏忽了,你是联中毕业的呀,你看我这脑子,咱村小学里不正缺民办教师嘛。”高春来猛拍一下脑门。
  
  下 篇
  
  九果跳下汽车,一时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正是中午,春风吹过来,懒散散的,像无数的小手挠着皮肉。九果扒下蓝粗布工作服,背起行李,朝村子方向走来。
  整整五年,这片土地变得有些陌生。在九果的记忆中,晌午地里是很少有人干活的,而眼前的景象却是一派繁忙,田野里全是星星点点的人,除草、撒化肥、疏通沟渠,突突嗒嗒,到处都是抽水机的马达声。麦苗有一筷子高了,被春风吹得东摇西晃,在起伏之间,那一道道土坎便显露出来,再也没有原来一望无边的感觉了。九果知道,如今的土地已是包产到户。自己种自己的地,用心,清静,这没什么不好,你看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地里却还有这么多人在忙碌。
  然而,九果心里却很不舒服,本来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家门了事,可没想到地里还有这么多人。九果低着头,弓着腰,缩着脖子,不想让别人认出他来。自己不是衣锦还乡,自己蹲了五年监狱,刚刚脱掉囚服。九果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可还是有人认出了他,先是朝这边比比画画,接着有人朝这边喊:“九果,是九果吗?”九果把肩头缩得更紧,他加快脚步,恨不得钻进地下去。
  站在家门口,九果愣了片刻。门还是那个门,只是斑驳一些,九果闻到一股饭的香味儿,是从门缝里钻出来的,他似乎还听到娘的咳嗽声,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迅速蔓延全身,热流从丹田处涌上来,直抵眼眶。九果把举起来要开门的手又放下去。他横横心,咬咬牙,挺挺身子,抓住门闩,打开门。
  院子里的长枣树刚刚钻出嫩黄的叶芽。一排农具还是那样安静地挂在屋檐下。唯一不同的是,枣树下面卧着一头黄牛,它正瞪着圆圆的大眼盯着自己。娘听到门响,从锅台边直起身子,抻头朝外一看,立刻愣在那里。“咣当”一声,勺子摔在地上。紧接着,娘一屁股坐在灶膛里,号啕大哭。九果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低下头去,后背上的行李,突地变得无比沉重,压得九果双腿酸软。
  爹从屋里走出来,似乎比原来瘸得更加厉害。
  “进屋吧,愣在这里干啥?”爹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九果吃得最难受的一顿饭。娘又特意烙了油饼炒了鸡蛋。爹抓起酒瓶,给九果满上一杯。
  “回来就好,”爹说,“不要光低着脑袋,从今天开始,你要抬起脑袋来,重新做人,如今地都分给个人,咱好好种地,不愁没有饭吃。”
  九果垂着头,一声不吭。
  很长一段时间,九果的头都无法抬起来,别人对他特别好奇,主动跟他打招呼,这让他很别扭。他总能在人家眼里看出别的东西,那东西闪闪烁烁,亮晶晶的,却像针似的扎进他的肉里。也难怪,他九果毕竟是村里第一个蹲过监狱的人。他听说,高元泰已经在部队里入了党提了干,并且娶了一个首长的千金。对于元泰,这个曾经跟自己拜过把子的“兄弟”,九果内心失望至极。在监狱里,看到别人收到信时高兴的样子,九果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收到一封信,哪怕就三言两语呢。当时九果想,谁会给他写信呢?只有一个人,元泰。然而没有。几年来,他没有关于元泰的一点儿消息。有时候,九果会从心里原谅元泰,他毕竟是一名军人嘛,肯定会有所顾虑的。九果经常想到那个寒冷的清晨,支书高春来跟他站在西大湾边上说的那些话,那依然是九果长这么大听到的最让他激动的几句话,多少次在梦中,那几句话都像春雨似的滋润着九果。
  但现实并非如此。
  回到村里后,九果逐渐发现了自己的幼稚。开始的时候,他还梦想着高春来会突然钻进他的小屋,哪怕只向他说两句安慰的话呢,他几年来所受的委屈便会消失殆尽。然而他失望了。一个月过去了,二个月过去了……麦梢儿变黄的时候,九果和支书高春来在路上不期而遇。高春来朝九果尴尬地笑笑说:“哦,九果,你回来了?你看我忙的,还没顾上过去看看你呢。”九果愣一下,嘴唇接连抖几抖,却低下头走过去。他没理支书。九果觉得不理他是对的。他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了陌生。巨大的陌生。他不会再指望高春来能给他做些什么了。当年他鼓足勇气朝高春来说出的那个民办教师,现在想来就脸红。那是他的耻辱。现在恐怕就是高春来答应他,村民们也不会答应的。当老师,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九果越来越明白,一个人的污点,就如同额头上的黑痣,会携带一生的。一天中午,九果坐在河堤上,盯着河水发呆。四周郁郁葱葱。玉米有一人高了,在炎热的中午,宽大的叶子打起卷来。瘦高的洋槐树上,蝉声无休无止。
  正是人们歇晌的时候,地里没有一个人,只剩下茂密苍翠的植被发出生长的声音。九果从来不歇晌,他在河里下了网,没事时,他就坐在堤上盯着河里的渔网发呆。这时,一棵歪脖子树引起九果的注意,它歪得好看,弧度很柔和,像一张拉开的大弓。如果谁想不开,要解决掉自己的话,只要把绳子搭上去就行了。
  想到这里,九果的鼻孔猛地张开不少,嘴里嚼着的草根也停下来,他若有所思,盯着那棵歪脖子树愣了半天。后来,九果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他一步一步地,有些犹豫地,向那棵歪脖子树靠近。这是棵柳树,碗口粗,长在堤坡上,跟地面有一个自然的斜度,再加上那个歪脖。九果越看,越觉得它是专门为那些上吊寻死的人准备的。九果手扶树干,想着用多大的劲儿才能把绳头甩过那个歪脖;想着拴多高才确保上吊不至于失败。首先不能拴太高吧,否则脚踩草筐也够不着,当然,也不能拴低了,如果一蹬草筐,脚尖触地,那也就失败了。此时,九果渴望手中有一根绳子,他想把自己想的这些试一试,当然,他并没有决定要把脑袋钻进那个绳套里去,但要是果真伸进去的话,也并不见得是件坏事。像他这样的人,钻与不钻,并没有太大差别。
  九果甚至自己跟自己打起赌来。他想,如果傍晚时起网,能捞上十斤鱼,或者抓住一条两斤以上的大鲤鱼,那么这个钻绳套的游戏他就不做了。反之,他就该试一试。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汽车他九果烧过,监狱他九果蹲过,天塌下来还有地撑着呢。
  “九果哥,九果哥,是你吗?”
  九果正站在树底下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个甜甜的声音喊他。是个女的,声音软软的。在这炎热的午后,这声音就像一滴冰水落在他的额头上,把他砸了一个激灵。
  九果抬头一看,堤上站着一个姑娘。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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