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大鱼、火焰和探油仪

作者:刘玉栋




  上 篇
  
  少年九果喜欢养鸟,由此成为村里响当当的人物。人们都传着九果能听懂鸟语。在人多的地方,他把手举过头顶,伸出手指,朝着枣树上“啵啵”一叫,就会有一两只麻雀飞下来,落在他的掌心里。在人们惊奇的目光中,九果感到自豪。九果觉得自己是那么与众不同。有一年,他还养了一只灰尾巴喜鹊,整天扛在肩上。他一手叉腰,一手像领袖那样用力一挥。喜鹊便“呼”一下飞起来,在人们的头顶上转来转去。他的手再一挥,喜鹊就会稳稳地落在他的肩头上。
  孩子们羡慕得不行,整天疯疯癫癫地跟在九果的屁股后面。除了元泰之外,九果一概不理。元泰是支书的儿子,但最听九果的话。他们俩一般大,从小在一块儿上学,在一块儿玩耍,关系好得不得了。元泰问九果是不是真的能听懂鸟语。九果扑哧笑了,他没有回答元泰的问题。
  不过,到了十七岁这一年,少年九果就再也不玩这些玩意儿了。十七岁的九果觉得自己长大了,养鸟会被别人笑话的。闲下来,九果和元泰去套野兔子。野兔子夜里活动,有自己专门跑的路。九果能看出来。傍晚时,他们把套子下在野兔子的必经之路。所谓套子,就是用细铁丝圈一个碗口大小的圈儿,套个活扣,拴到一个长长的铁橛上,定在地上,铁圈离地面要有八指高。野兔子只要钻进去,就别想逃脱,越挣拽套得越紧,最后窒息而死。每次下套,他们总能套上一只两只的。要是套到一只,九果总把它让给元泰,说:你爹是支书嘛。
  除了套野兔子,九果和元泰最喜欢干的就是网鱼。
  这一年秋天。玉米和大豆刚刚收割完毕,大地一片辽阔,天高云淡,不冷不热。每到这时候,男女劳力分工很细。男劳力抽水浇地,准备耕种冬小麦;而女劳力或在村边的枣树林里打枣,或在饲养处的场院里剥玉米。这一年,九果和元泰都是十七岁。九果的生日比元泰大。因此元泰喊九果哥。九果长得高,皮肤黑亮亮的,看上去,浑身上下结结实实,眼睛虽不大,眉毛却很浓;而元泰正好相反,个头不高,稍胖,皮肤白白嫩嫩,嘴唇上面的胡须就特别显眼。这一天,九果和元泰被小队长分配到女人一组,跟一些女人去村北的枣树林子里打小枣,原因是他们这些半大小伙儿能爬树,可以坐在树权上抡竹竿。这样的活儿也是他们愿意干的,既可以吃吃小枣,又可以跟那些娘们儿逗逗乐子。九果蹲在树上像一只猴子,而元泰就像一只熊猫。他们往嘴里塞着小枣,不时地抡上几竿子,“劈里啪啦”,小枣下雹子似的落在地上,引来女人们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休息时,他们就跟下面的女人逗上一番。他们不敢惹那些老娘们儿。老娘们儿动真格的,一伙老娘们儿把一个老爷们儿掀翻在地,掏裆看“瓜”儿,是常有的事。他们找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把红彤彤的小枣弹出去,砸在她们高高的胸脯上。那些害羞的,会红着脸,扭过头来嘟哝几句;胆子大点儿的,也不过拾块坷垃,边骂着边有气无力地往树上抛上两下子。但那一天,九果和元泰蹲在树上,连跟大姑娘小媳妇逗笑的心思都没有。他们的心早就飞了,飞过重重叠叠的枣树林,随着远处抽水机的马达声,落在西大湾里。由于抽水浇地,西大湾里的水越来越少,九果跟元泰商量好,中午去西大湾网鱼。每年的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都瞪着西大湾放光呢。这一天,九果还存有私心,他想捉到一条大鱼,带回家去让他的哥哥尝尝鲜,因为明天,哥哥就要到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跟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过日子去了。
  坐在树权上,元泰不时地抬头看天。
  “离晌午还远着呢。”九果看到元泰的样子,想笑。
  “闻到鱼腥味儿了。”元泰抽抽鼻子。
  “属猫的呀你。”
  元泰一个小枣砸过来,九果歪歪头,两人乱笑一通。
  时间就像糖稀一样黏稠。元泰终于忍不住,他朝九果挥一下手,说一声“走”,便滑下树去。
  九果说:“离收工还早呢。”
  元泰说:“不管他。”
  九果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元泰他爹是支书,谁敢惹他。果然,小组长远远地瞅他们一眼,就低下头去。九果边走边回头,看到春旺他们正站在树上使劲儿抡竹竿。九果心里稍稍迟疑一下,就坚定地跟元泰朝村里走去。九果突然感到,有一个当支书的爹是多么好啊。
  元泰扛着渔网提着铁筲从家中出来,身后多了他的妹妹元红。
  元泰说:“多了个帮忙的。”
  元红朝九果龇牙笑笑。九果的脸有点发热,他忙从元泰肩上接过渔网,扛在自己肩上。
  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元红,竟然变成大姑娘了,玉水白色的衬衣,让一对乳房撑得鼓胀胀的,那大大的黑眼珠,一忽闪,跟会说话儿似的,一笑,那嘴角上方的酒窝儿,似乎要把九果的眼神儿吸进去。还有那脸蛋儿胳膊肘儿,一个字,白。九果敢保证,元红绝对是村里最白的女孩子,也绝对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不愧是人家支书的女儿。九果不敢把目光过多停留在元红身上,但九果心里却羡慕元泰有这样的一个妹妹。
  这一年,元红不足十六岁,刚从联中下了学。
  九果问:“元红,秋后去念高中呀?”
  元红说:“不想念了。念上半天,还不是回家来务农。”  九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和元泰联中一毕业,就回到村里干农活了。在这点上,支书的儿女也没有好的办法。不过这年夏天,元泰向九果透露了一个秘密,说他爹想让他去参军。九果羡慕得不行。可九果家成分不好。九果明白,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穿上那身自己从小便向往的军装。有时候夜里盯着天上的星星,九果心里突然难受得要命。但九果知道,爹娘,还有哥哥的心里,都比他还要难受。他们整天皱着眉头,不是沉默不语就是长吁短叹。哥哥立果比自己大九岁,却一直找不上媳妇。这不,春天里,总算订了门亲,却是哥哥要嫁到人家去,这叫“倒插门”。在农村,这是一个家庭的耻辱啊。
  想到这些,九果再也不敢多瞅元红一眼。九果两手攥着渔网,自始至终,都在绷着嘴唇,有元红在不远处盯着,九果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那确实是怪怪的一天。地质队的汽车出现在马颊河堤上的那一刻,九果和元泰正在西大湾里网鱼。后来九果想,自己的坏运气正是从那天开始的。
  中午时分,地里下了工,西大湾里的人多起来。九果和元泰斜着身子弓着腰,双手叉开。各自攥着渔网两边的木棍。快到岸边时,元泰的脚下一滑,摔了个仰巴叉,一屁股砸进烂泥里,溅了满身满脸的泥巴。元泰的妹妹元红在岸边笑弯了腰,她像个小母鸡似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元泰呀,元泰,你真是个大笨蛋。”“是大鱼撞的。”元泰不笑,绷着脸,边说着,边从泥水里爬起来,装模作样地东瞧西看。九果知道元泰装傻,又看到元红笑弯了腰,便也想跟他们闹一闹,于是扔掉手中的木棍,猛的一下子蹲进刚没过膝盖的浑水中。“鱼在这儿呢。”说着,双手使劲儿摁入水中,九果跳了两下,又把一只手伸进大裤衩子里,在水里来回搅动着,口里喊道:“哎哟不好,大鱼钻进裤裆里了。”元泰哈哈大笑着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