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再忆《大公报》的几位老友

作者:吴永良




  1957年5月间的鸣放阶段,我在报纸上读到他的几篇短文。他对当时机关工作的官僚主义和社会风气提出一些批评,是完全合乎政府一再提出的鸣放号召的。但是,文章既不合乎他的身份,又不合乎上司的要求,乃被收入右派网中。又因他曾在国民党《中央日报》担任过要职,于是被新账老账一起算,以反革命罪判刑十年。
  1965年,朱沛人从北京通县的监狱转押到黑龙江东部的监狱,又苦熬了三年,终于1968年服刑期满。但是按照当时的规定,刑满并不释放,而是分配到嫩江农场九分场工作。除了每月能拿到三十二点五元的工资,并享有可以到食堂买饭菜、到合作社买东西的“自由”外,其他方面和在押犯相差无几,在农场被称为“新生”,也被称为“二劳改”。这种人物,我在云山畜牧场所见甚多,无论精神上还是活动上,都和劳改犯相仿。他们回家探亲是要经领导批准的。
  朱沛人成为“二劳改”以后,曾经几次调动工作。最自由的是往嫩江县城关农场的职工医院给托儿所烧炕的日子。他白天挑水、烧炕,天黑以后,孩子们回家了,两间房子的两铺大炕,就剩下他一个人,不再有什么人来监管。他买了一只半导体收音机,躺在炕上无拘无束地听听广播,就他当时的处境而言,真的可以说是神仙过的日子了。那是1975年。
  让他特别高兴的是,这一年冬天,竟然遇到了一位命运相同的熟人——《文汇报》原驻北京记者谢蔚明。老谢和他的遭遇完全相同,也是划了右派,又判了徒刑,到了北大荒,又成了“二劳改”。过去,他们虽然来往不多,北大荒一见,正所谓“千里他乡遇故知”,使他们都感到喜出望外,原来,这时的谢蔚明是奉命陪伴一个病人到职工医院来的。
  2003年,他们这次相会的二十七年之后,我在上海谢蔚明的寓所,听他回忆了他们1975年会面的一些情景。
  “他使我大吃一惊”年已高达八十六岁的谢老对我说:“他衰老得使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人像是缩小了一块,头发几乎脱光了,消瘦得只剩下一张三角脸。他本来脸发黄,这时候变得黢黑了。他的右手受过伤,拇指伸不直。他穿一身补丁摞补丁的黑色棉衣,俨然一个叫花子。”
  “但是,他头脑依然十分清晰。借助一只半导体,他从套话连篇的新闻八股中,从现实生活中,依然感到国家局势的混乱,感到自己前途的渺茫。他对我说,妻子八年前不堪困顿的生活,故去了,只有五十三岁。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在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孩子们一面。”
  他们在一起聚会了三天。两位老友同桌而掬,抵足而眠,促膝谈心,互相倾诉压在胸中近二十年的积郁。临别时互道珍重,相期再见。然而,朱沛人已经没有机会了。
  1976年,朱沛人被摘掉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他仍然一心想着一家团圆,但已是重病在身,1977年4月11日,在家属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凄然死去,终年六十一岁。他的一儿一女在他去世后十天赶到当地,只看到大荒原中的一座低小的孤坟。他们只能捧回一抔黑土,作为永久的纪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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