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战国大势与庄子生平

作者:张远山




  一、非诸侯的封君或卿相,在战国中后期也水涨船高地僭称“公”。
  二、不愿与诸侯平起平坐的秦昭王和齐湣王,于前288年在秦相魏冉(楚人,秦昭王母宣太后之弟)力主之下,一度僭称“西帝”、“东帝”,月余即迫于列国压力,各自撤销“帝”号。这一年庄子八十二岁,亲见以前仅用于天神的“帝”号被人间君主僭用。这对理解“内七篇”最后一篇《应帝王》以及最后的“混沌”寓言中“南海之帝”、“北海之帝”、“中央之帝”的奥义,极其重要。
  三、诸侯称“王”后,逐鹿中原的血腥战争更趋白热化。交战双方人数合计常近百万,死伤常达数万乃至数十万。这对理解“内七篇”尤其是《德充符》中充满刑余、肢残之人,极其重要。
  四、曾经称王的东周诸侯共计十一国:楚、吴、越、齐、魏、宋、秦、赵、韩、燕、中山。越灭吴,楚灭越,赵灭中山,齐灭宋。六国称王百余年后的前221年,秦灭曾经称“王”的剩余六国而一统天下,未曾称“王”的卫国,直到前209年才灭。秦王嬴政既不满足于像商、周那样称“王”,也不满足于曾被秦昭王、齐湣王用过的“帝”号,因而号曰“皇帝”,开启了漫长的中华帝国史。庄子对专制制度的惊人预见和超前批判,也因而长期有效。
  
  五、宋王篡位,庄子弃职
  
  宋康王逐兄篡位之年(前338),庄子三十二岁。此前,庄子一度在其本邑蒙城,短暂担任漆园吏。这是庄子近距离了解专制制度运作方式及其悖道本质的重要经历。
  有一天庄子在雕陵的栗园里游玩,看见一只异鹊从南方飞来,翼展七尺,眼大一寸,翅膀扫过庄周额头,停息在栗树林里。
  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啊?翅膀很长却不能飞远,眼睛很大却视力不佳。”提起衣角快步跟过去,手持弹弓留意其举动。看见一只蝉,正躲在树叶下纳凉而忘了真身。一头螳螂在树叶遮蔽下正伺机捕蝉,由于将有所得而忘了真形。而那只异鹊正准备捕杀螳螂,因为将获其利而忘了真性。
  庄子惊叹说:“唉!万物原本互相牵累,每一物类都会招致更强物类的捕杀。”于是扔掉弹弓转身就跑,结果招来了怀疑庄子偷摘栗子的守园人追赶斥骂。
  庄子回到家里,三天心情不好。弟子蔺且问:“夫子为何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庄子说:“我只知守护肉身,反而忘了真身。我习惯了在浊水中认知肉身,在清泉中看到真身反而感到迷惑。况且我早已听老师说过:‘沉溺俗世之中,就会盲从俗世命令。’如今我在雕陵游玩就忘了真身,那只异鹊的翅膀扫过我的额头令我惊醒。我在栗林里游玩又忘了真性,栗林守园人怀疑我偷窃而侮辱了我,因此我心情不好。”
  这一庄子轶事,载于《庄子·外篇·山木》。故事中的“异鹊”,似为《逍遥游》大鹏之原型。据此概括的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异鹊”改为“黄雀”,使异鹊与大鹏的关系隐而不显。故事中还有唯一确知的庄子弟子——蔺且。《山木》当为蔺且所撰,故自书其名,与庄子在“内七篇”中自书其名相同。这是古人著书的署名方式。
  《外篇·山木》的“材与不材”故事,与《内篇·人间世》主旨吻合。因此这一故事很可能为蔺且亲见亲闻,并非寓言。庄子一方面有感于“物固相累,二类相召”,另一方面适逢母邦发生宋康王逐兄篡位的宫廷政变,因此不愿再依附专制庙堂。他在《人间世》中写道:“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这显然与他曾供职漆园有关。因不愿像漆树那样听任宰割,庄子遂弃漆园之职。
  据“外杂篇”,庄子娶过妻,生过子,其妻先他而死,子嗣无考。庄子弃职以后,曾经西游魏,东游鲁,南游楚,北游赵。广泛的游历见闻,使他对天下专制制度有了无人能及的深刻认识。庄子居于陋巷,傲立江湖;编织草鞋,钓鱼授徒。这是只知钻营庙堂、逢迎君主的其他诸子不可能做到的。没有一部先秦子书,如此广泛涉及鸟兽虫鱼;没有一位先秦巨子,如此谙熟洞悉百工技艺。这更是只知钻营庙堂、逢迎君主的其他诸子不可能具备的。因此司马迁在《史记》中赞扬他“于学无所不窥”。
  
  六、寓言讽世,痛诋专制
  
  庄子在宋康王篡位后辞去漆园吏,安贫乐道,滑稽放言;寓言讽世,痛诋专制。从庄门弟子后学在“外杂篇”中记录的庄子言论来看,庄子撰“内七篇”时尽管极其慎言,但生活中却极其敢言。
  《杂篇·列御寇》记录了庄子对宋康王的评论。
  有人游说宋康王,得到十乘马车的赏赐,以此向庄子炫耀。庄子说:“河边有人家贫,靠编织苇席为生。儿子潜入深潭,采得千金宝珠。其父对儿子说:‘拿石头把珍珠砸了。那千金宝珠,必定是在九重深渊,而且含在黑龙嘴里。你能采到宝珠,必定恰逢黑龙打瞌睡。假使黑龙醒着,你怎能侥幸得手?’如今宋国的水深火热,不是九重深渊可比;宋王的凶猛暴虐,也非黑龙可比。你能得到车子,必定恰逢宋王打瞌睡。假使宋王醒着,你就粉身碎骨了。”
  或许有人会想:庄子生不逢时,母邦君主恰巧是暴君。倘若宋君是儒家赞扬的仁义明君,恐怕庄子也会出仕吧?然而战国时代的无数士人都“有奶便是娘”地游仕异国,庄子却没有“楚材晋用”地游仕异国。《杂篇·列御寇》的一则故事,足以证明庄子轻视功名、粪土富贵,与当世君主是“明君”还是暴君无关。
  宋国有个人叫曹商,宋康王派他出使秦国。他去时,从宋康王这里得到几乘马车。到秦国后博得了秦王欢心,加赐他一百乘马车。返回宋国后,曹商见到庄子,说:“住在偏远狭窄的巷子,窘困地编织草鞋,脖子枯槁如树枝,耳朵蜡黄像死人,曹商我不擅长。见一次万乘大国的君主,跟随的马车就变成一百乘,曹商我很擅长。”庄子说:“秦王得了痔疮请医生,能挤破痔疮消除脓肿的,赏车一乘。肯用舌头舔痔疮让他杀痒舒服的,赏车五乘。治疗的方式越下贱,赏赐的马车越多。你大概为秦王舔了痔疮吧?为何赏的车子竟有这么多?去你的吧!”
  庄子对专制制度采取强硬不合作态度,既不出仕母邦,也不游仕异国。同时对取富贵于母邦专制君主或异国专制君主者,都予以猛烈批判和无畏嘲笑。庄子认为,无论母邦、异国,当时的整个天下都是专制制度,既不能为专制君王服务,更不能对专制制度屈服。
  生活中的庄子,敢于无所顾忌地批判宋国庙堂为“九重之渊”,无所畏惧地抨击宋康王“猛过骊龙”,因此庄子在“内七篇”中隐晦批判专制制度,绝不是出于胆怯。“内七篇”如此隐晦,一是为了其身免遭宋康王诛杀,二是为了其书免遭当世的宋康王和后世的“宋康王”剿灭——使其崇尚自由、批判专制的不朽思想传之久远。
  
  七、终身不仕,以快吾志
  
  与庄子同国同时声名最高的宋人,是生卒年都先于庄子十岁左右的墨徒兼辩者惠施,以宋人出任魏相,辅佐一代霸主魏惠王。
  庄子弃职后不久,便西游魏都大梁,往访同国大贤惠施。惠施或许早已听说母邦宋国出了一位奇人庄周,其左右又说:“庄子来大梁,恐怕是欲谋魏国相位。”
  惠施担心起来,派人在大梁城里搜捕庄子三天三夜。庄子到大梁后,似乎没急着去见惠施,而是四处游历,做社会调查,听说惠施正在搜捕他,就直接去见他,又即兴开讲寓言:“南方有一只鸟,名叫鹓雏,你听说过吗?鹓雏从南海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就不停,不是竹子的果实就不吃,不是甘甜的泉水就不喝。有只猫头鹰得到一只腐烂的死老鼠,正好鹓雏从它头上飞过,就仰头向天大喊一声:吓!莫非你也想用你的魏国相位来吓我吗?”
  魏惠王也已听说庄子大名,主动约见庄子,结果庄子把魏惠王和惠施都骂了进去,面斥为“昏上乱相”。
  庄子是否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外篇·秋水》、《杂篇·列御寇》、《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了庄子辞楚王聘相的史实,综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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