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少一个奴隶,多一个弟兄

作者:王书亚




  这两条两条废奴之路,共同推动六千年的奴隶制在近代最鼎盛之际戛然而止。它们也带来了十九世纪的两个结果,“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奴隶”的时代结束了,“一个人是一切人的奴隶”的时代却从此拉开了序幕。革命家的道路是“从奴隶到将军”,威伯福斯们的道路却是“从奴隶到弟兄”。他们不相信暴力,只相信“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
  后一条道路跨越了两个时代,也超越了狭义上的奴隶制。因为启蒙运动追求的平等,是打碎了人类的整体性的、原子式的平等,人与人平等得就像两颗遥远的星球。而英国废奴主义者追求的平等,却根植于人类在上帝面前的整体性,平等的目的是平等得像弟兄。废奴已成历史,但这一根植于基督教信仰的理想却从未成为历史。
  有人批评《圣经》中没有提出废奴主张。使徒保罗曾在《腓利门书》中涉及奴隶制度。腓利门是当时一位富有的基督徒主人,阿尼西母是从他家中逃跑的奴隶,曾与保罗一同坐监,在狱中成为基督徒。保罗一面要求阿尼西母回去,一面写了一封致腓利门的信,要求腓利门接纳“在基督里”的阿尼西母。既然基督同时为奴隶和奴隶主而死,以上帝独生子的血赎他们的罪,并为他们而复活,奉耶稣基督为主的人,就被称为神的儿女。“从此以后,你不是奴仆,乃是儿子了。既是儿子,就靠着神为后嗣”。这就是基督教所传扬的福音。当阿尼西母与腓利门同为神的后嗣时,他就“不再是奴仆,乃是高过奴仆,是亲爱的弟兄”。一个基督徒奴隶揣着这封信,冒着逃亡奴隶将被处死的危险,凭着信心走在重为奴隶的返乡路上,活像一个卢梭眼里的“疯子”。阿尼西母知道等待他的那个人,在处境中是他的主人,但在灵魂中是他的弟兄。这就是人类废奴史的开端,也是人类史上真正充满希望的画面之一。
  基督教的目的不是打倒奴隶制,而是将奴隶意识从人心中废去,在一切处境之下拯救人的灵魂。而灵魂的改变,最终将导致处境的改变。福音也因此成为世俗废奴运动的一部分。以古代奴隶制的消失为例,1827年,德国史家克鲁泽尔在《古代罗马奴隶制概述》中,将近代奴隶制的消失归因于基督教的传播,他认为“奴隶制是世界历史的巨大分界线,它把异教同基督教永久性地分离开来”。亚里士多德曾断言,在奴隶和自由人之间“不可能有友谊可言”。但从一世纪起,基督徒却和奴隶成为弟兄,一起在上帝跟前领受圣餐。二、三世纪以来,基督徒开始释放和赎回奴隶。,一位叫卡里斯图斯的奴隶在三世纪成为牧师,再成为主教,罗马天主教甚至将他列为早期的一位教皇。六世纪时,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修筑了当时最雄伟的圣维他尔大教堂,就是以四世纪时一位殉道的基督徒奴隶命名的。事实上,欧洲的奴隶制随着福音的遍传而消失。1102年,伦敦宗教会议确认奴隶制和奴隶贸易为非法。在启蒙运动远未到来的14世纪,奴隶制已在欧洲大陆和英国基本绝迹。
  对非洲的殖民带来近代奴隶制的死灰复燃。但也带来新一轮的福音化。英美废奴运动有两股力量及其象征人物,一是为奴隶争取自由的威伯福斯和他领导的“克拉朋联盟”,一是推动了黑奴福音大复兴的传教士,如著名的莫拉维弟兄会,他们打破传统教会的等次,均以弟兄相称。为要向黑人奴隶传福音,甚至故意成为奴隶,在非洲各处饱受患难,自称“隐藏的种子”。十八世纪后期,“克拉朋联盟”成功推动了允许宣教士到殖民地传福音的立法,新教各大教会如浸信会、卫理公会、长老会等,均向各殖民地传播福音,领引大批黑奴归主。英美的普世废奴运动正是“自由化”和“福音化”两种努力的汇合,一种为了“少一个奴隶”,一种为了“多一个弟兄”。
  1815年,欧洲各国迫于英国压力同意废除奴隶贸易。消息传来,当晚英国各处的教堂挤满了进来祷告的黑奴。之后英属殖民地迎来了第一次黑人福音大复兴。1824年,伦敦传道会的史密斯牧师,在殖民地的一场黑奴与白人冲突中,以煽动叛乱罪被判死刑,为黑人弟兄而死。史密斯牧师在法庭上一言不发,只在宣判前大声诵读《哥林多后书》第4章8-9节,“我们四面受敌却不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这一事件震动了英伦三岛。威伯福斯因自己没有参与对史密斯牧师的营救,公开向伦敦传道会道歉。这一年,他最后一次向议会提交了彻底废除奴隶制的请愿书,第三代“克拉朋联盟”的领袖巴克斯顿称这份请愿书为“一项革命性的、宣告奴隶制度为基督教和宪法所不齿的提案”。但威伯福斯认为自己犯下大错,选择退出政坛。
  威伯福斯的废奴运动,与教会的属灵支持也有着紧密关联。刚信主时,他一度想退出政治,这时他遇见了六十岁的福音派牧师约翰·牛顿。牛顿与当时著名的福音派领袖沈美恩一样,都曾是奴隶贩子。牛顿的母亲为他的悔改数十年不断祈祷。他在母亲去世后悔改信主,写下大量诗歌,其中《奇异恩典》堪称几百年来全世界流传最广的一首圣诗。一天夜晚,威伯福斯来到牛顿住处,向他倾诉,与他一起祷告。牛顿认为上帝要带领这个年轻人走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他建议威伯福斯不要退出议会,并为他代祷,“我盼望并相信主耶稣高举了你,是为了他的教会和我们国家的益处”。这个代祷奠定了威伯福斯一生的方向。福音派领袖卫斯理在威伯福斯一生中也曾恒切为他祷告,离世前还特别写信鼓励威伯福斯。
  美国的废奴进程,同样受到福音奋兴运动的影响。1835年全美废止奴隶制协会的成员,有三分之二是福音派牧师。那些建立所谓“地下铁道”帮助黑奴逃到北方的组织者,几乎全是贵格派的信徒。长老会和卫理公会都曾给予废奴运动属灵上的支持。福音派女作家哈拿·摩尔受到威伯福斯的鼓励,在英国各地成立主日学,并写出大量的福音小册子。其中著名的《乡野政谈》,公开反对潘恩建立在人文主义之上的人权论。她后来成为“克拉朋联盟”的成员。摩尔的作品,鼓励了一大批英美基督徒女性投身热烈的废奴浪潮,成为废奴运动中一个美好的见证。其中最为人知的,莫过于写出《汤姆叔叔的小屋》(黑奴吁天录)的斯托夫人,这部小说对美国废奴运动有着深远的震撼力。
  
  福音与政治
  
  许多历史学家对“克拉朋联盟”的评价都不高,认为他们太迂腐,太看重道德立场,缺乏妥协的政治智慧。他们不理解威伯福斯是一个“属基督的政治家”,而不是一个“属政治的基督徒”。两者都怀有政治的负担,却有天壤之别。政治只是威伯福斯的修道院,不是他的目的地。他认为废奴的目的只是“把人的价值重新带回到上帝面前”。
  威伯福斯代表的英国废奴运动,和接踵而至的美国废奴运动,是奴隶制在近代被废止的主要力量。不是启蒙思想家和革命者,而是被他们轻蔑的福音派基督徒,凭着恒久忍耐的信心完成了结束奴隶制的使命。福音奋兴运动诞生于十八世纪的英国,怀特腓和约翰·卫斯理是早期的领袖。1738年,卫斯理参加莫拉维弟兄会的一次聚会,有人宣读马丁·路德的《罗马书序言》时,他如遭雷击,经历了因上帝的话语而得赦免、重生和释放的体验。从此卫斯理走出教堂,到底层民众中宣讲福音,无数工人、农民和黑奴听他讲道之后泪流满面,向着正被大时代所抛弃的信仰归正。在高歌猛进的大时代前夜,基督教信仰迎来了它在理性主义时代的第一次复兴。接下来一个多世纪,人类将进入有史以来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信仰与理性、心灵与处境全面对峙的大时代。福音奋兴运动是基督教信仰面向这一挑战的回应,从此,福音主义与理性主义或自由主义的对峙就一直持续到今天。
  英美的废奴运动正是福音主义的产物,而非理性主义的产物。1797年卫理公宗(徇道会)脱离国教,圣公会内受福音派的影响形成“低教派”(Low Church),成为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前三十年“全英格兰最深沉、最热烈的信仰者”,威伯福斯正是这一时期福音派的杰出人物,他二十一岁成为下议院最年轻的议员,他的好朋友皮特担任首相,希望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威伯福斯二十二岁时受福音运动的影响,成为虔诚的福音派信徒。他在信仰上一面注重“持守加尔文主义(改革宗神学)”,一面也看重“卫斯理福音复兴的重生经历”,主张纯正教义和属灵体验的平衡。既反对陷入教条主义,也反对落入神秘主义。他终其一生为废奴而战,替聋子听闻,为哑巴开口,与哀哭的人同哭,被英国人视为议会中的道德楷模。他以亲身的见证,将福音运动带入英国的政治界和贵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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