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建设一个公平的社会

作者:卢周来




  以此检讨中国的公共政策在造就“机会平等”上的表现,我们不能不遗憾地看到,中国此前阶段的公共政策不仅不是“损有余、补不足”,反而过分偏向这个社会中本来就拥有更多经济与行政资源的地区或人群。理论上讲,如果是促进公平的公共政策,农村及西部应该是政府公共投资的重点,然而,恰恰是城市与东部占了政府投资的绝大部分。据统计,国家财政用于农业的支出占财政支出的比重一度不断下降,由1978年的百分之十三点四三,下降到2003年的百分之七点一二。东部沿海地区在受益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同时,政府又辅以行政手段、计划途径,对其实行了倾斜的投资、贸易、税收、财政政策,如税收减免、大型基础设施布局等等,使得“西部大开发”战略实施的五年,也是东西部差距继续拉大的五年。以主要经济指标为例,2003年与1999年相比,西部地区国民生产总值占全国的比重由百分之十七点五一下降到百分之十六点八三,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由相当于东部地区的百分之四十点一下降到百分之三十七点六。再以教育与卫生资源为例,贫困的农村及中西部也理应受到政府公共教育与卫生资源的倾斜,然而在全中国九亿农民中,能够进入北大和清华的人数不及一个北京市。国家财政对教育的拨款一项,东部地区占据了一半以上。如今医疗条件最好的北京,每千人口医院、卫生院床位数为六点三一,条件最差的贵州只有一点五二,两者相差四点二倍;而在1982年,条件最好的上海与条件最差的广西相差不过三点一倍。目前,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十五的城市居民享受着三分之二的医疗卫生资源,而占百分之八十五的农村人口却仅获得不足三分之一的医疗卫生保障服务。税收政策更应该体现“损余补缺”,但中国税收长期是反向调节。财政部公布的数字透露,全国约百分之二十的高收入阶层控制着百分之八十的银行存款,而他们所交的个人所得税只占总税收的百分之十。而到目前为止,普通工薪阶层仍是缴纳个人所得税的主力军,2004年中国个人所得税收入百分之六十五来自工薪阶层,这一比例比2000年的百分之四十二点八六又增长二十多个百分点;与此相比较,年收入在十万美元以上的群体所交纳的税款每年占美国全部个人税收总额的百分之六十以上,是美国税收最重要的来源。
  戴维·米勒曾经把“机会平等”的实质界定为“应得(Desert)”原则,通俗地讲,就是你付出的可控性努力越多,你分得的报酬就应该越多。而中国广泛存在的非法暴富现象是对“应得”原则的严重挑战。美林集团《2004年全球财富报告》表明,截止2003年底,中国内地富豪总数达二十三点六万人,成为亚洲仅次于日本的第二大百万富翁聚集地。这二十三点六万人拥有金融资产九千六百九十九亿美元,直逼中国一点四万亿美元的GDP。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人所拥有的人均四百一十万美元资产,其获取时间不过二十几年。据商务部一份调查报告,中国外逃官员数量大约为四千人,携走资金约五百亿美元,折合人民币为四千一百多亿元,摊在十三亿中国人身上人均达三百一十五元。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姚洋指出:中国富豪们的发迹史几乎冲毁了中国人几千年来形成的“应得之物”的信心,造成了广泛的相对剥夺感。
  退一万步说,就算中国社会人人都是机会均等的,而且富人财富的获得也具备正当性,这个社会算不算公平呢?这就涉及世界银行提出的第二条原则:“避免剥夺享受成果的权利。”作为这条原则的具体化,世界银行提出,首先社会中不能有绝对贫困,每个公民都应该享有“免于饥饿权、身心健康权与受教育权”;其次,社会中不能出现过度财富分化,否则可能导致公民共同体分裂。而从这两条检讨,当下中国都存在严重的不公平问题。从保障基本需要看,由于过去计划经济下的社会保障网基本被摧毁,一些本应该由政府负责的基本公共产品与服务改成由老百姓个人承担,使得大量游离于社会安全网之外的老百姓的基本需要根本无法保障。尽管因看不起病而等死,以及因缴不起学费而被迫辍学的现象并不普遍,但只要存在,即使是少数,也会因其涉及基本人权以及因怀疑政府丧失了基本的救助功能而使穷人普遍怀有绝望感,这极大地增加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从财富分化角度看,同样令人触目惊心:在2005年世界银行的《世界发展报告》中,按基尼系数从低到高排序,中国在一百二十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到第八十五位,已经与后面三十五个社会分化非常严重的国家的水平相接近;报告指中国的基尼系数在过去二十七年间扩大了百分之四十。因此,报告结论认为,中国制度转型造成的贫富鸿沟在世界上是十分惊人的,中国的整体不平等“是所有有资料国家中恶化最快的”。所以,这样的现象也就不奇怪了:一边是矿工明知危险仍然抱着“炸死比饿死强”的心态下矿,而另一边是黑心煤老板在北京车展会上叫嚣:“信不信连车模小姐一起买走!”
  其实,中国当下最大的社会不公平还不是在经济领域,而是在公共领域中广泛存在的社会排斥现象。在消极排斥方面,往往是因为贫富悬殊导致贫困人口无法进入富裕人群的社会空间。在北京,稍微具备一点档次的商场、影院、博物馆何曾见到过农民工的身影?在积极排斥方面,往往是经济、社会某些规章或规定导致弱势与贫困人口无法进入某些社会空间。比如,在经济生活中,金融系统对贷款人担保或抵押的限定,以及近几年出台的限制小额存款的规定,将所有的贫困人口排除在金融系统服务范围之外。在社会生活中,大城市对小排气量轿车的限制、宾馆门口“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内”的告示牌,都将低收入者排除在某些场合之外。公共决策领域的社会排斥则表现为强势集体一边倒地主导着关于改革设计的公共辩论。以医疗改革为例,只要看看设计改革的是些什么人、什么机构,就知道这个制度肯定是不成功的,其中财政部门代表抱怨医疗包袱太重;医药企业代表说企业利润太低;社会保障部门代表说医保资金入不敷出;医院的代表说医生待遇必须提高,医院需要资金更新设备。而恰恰最重要的代表即患者与老百姓被排斥在方案设计之外,于是,医疗改革就变成了政府扔包袱、药厂与医院涨价这样一个简单的方案。而可笑的是,就在国际范围内都对中国医改予以批评时,那些当初的方案设计者现在仍然因为高坐在某些要位上而具有替自己的方案辩护的强势话语权。
  中国的社会公平状况的确恶化到必须予以足够重视的程度了!
  
  三、“更多社会主义”
  
  我们需要解决不公平问题。然而不幸的是,在当下中国的知识界,公平一度竟然成了一个被玷污的名词。曾经有段时间,不仅自由主义者攻击这个名词,将追求公平与乌托邦梦想和民粹主义联系在一起,而且左派说起公平竟然也不能理直气壮。究其原因,我们可以说,部分精英不道德地利用了“社会公平”这个名词,将其与贫困、绝对平均主义、政治压迫以及剥夺财产权等造成的恐怖联系在一起,胁迫我们放弃所有的严肃的激进的信仰。也就在其中,齐泽克称之为“保守的自由主义流氓恶棍”便可以为现存秩序进行辩护:他们知道有腐败、有剥削以及诸如此类的不公平现象,但是,他们可以将所有试图改变不公平现状的努力指责为具有乌托邦和民粹主义的危险性,认为它们是反改革开放的,甚至是反现代化的,因而不可接受,从而有效地维护了他们的既得利益。所以,我认为,建设一个更加公平的社会,绝不仅仅是政府某些政策层面的调整可以解决的问题。在思想界,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更加重视社会主义作为人类思想史上最伟大的遗产的重要价值。
  在思想史与社会史上,社会主义作为左翼思潮,本身就是社会不公平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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