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国姓与国讳

作者:鸣 弓




  突厥与唐和亲,武则天派侄孙武延秀去当女婿,讵料突厥竟不买账。突厥默啜对唐朝使者说:“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此岂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乃拘延秀于别所,由此引发了一场外交冲突。默啜致书数朝廷之过,其中就有“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一条,突厥可汗竟认为红透了中国的武氏是小姓,根本不配娶可汗女,这让武则天很没面子。
  明武宗时,宁王朱宸濠用重金贿赂皇帝左右,党羽甚众,觊觎大位久矣;而公开宣称的造反理由却是:当今皇上朱厚照并不是已故先皇孝宗之子(原是野种,而非正宗龙种!),今奉太后密诏,令我起兵讨贼。那时候没有DNA技术作亲子鉴定,最后说了算的还是实力,谁胜了就依谁说的为准。
  
  (三)国讳——皇帝之名“不敢说”
  
  取了名又不让直接叫出来,而要“讳”,实在是陋习。谁来讳?那要看你是什么人。是平民,晚辈讳之,是为“家讳”。是官员,下属替你讳。五代冯道四朝为相,位极人臣,自号“长乐老”,典型不倒翁。一日,冯宰相命一门客讲《道德经》。经文一开头便是“道可道,非常道”,连犯冯大官人之讳,老先生乃读曰:“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宰相之名尚且如此,贵为君主,其名更是举国“不敢说”,故曰“国讳”。
  国讳,给日常生活及说话作文平添了许多麻烦。容我列举一些实例来说明:秦始皇讳政,正月改为“端月”;汉朝文帝讳恒,恒山改叫“常山”;景帝讳启,《史记》就得把微子启写成“微子开”;武帝讳彻,彻侯更名“通侯”,蒯彻也得改名“蒯通”;东汉避光武帝刘秀讳,秀才乃称“茂才”;避明帝刘庄讳,“老庄”改称“老严”,那位拒绝做官的严光,本来姓庄,也改姓“严”了;晋景帝讳师,京师改称“京都”;晋文帝讳昭,王昭君改名“王明君”;梁武帝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白绢”;隋朝避文帝杨坚讳,遇“坚”则代以“牢”“固”“至”、“刚”等字;隋炀帝讳广,广陵改名“江都”;唐开国皇帝李渊之祖父讳虎(按:这位李虎大人和司马师、司马昭一样,也是死后被追认为皇帝的),凡言虎率改为“猛兽”,或代之以“武”,如虎贲改叫“武贲”,韩擒虎被改“韩擒”;避李世民讳,凡言世,皆曰“代”,“民部”改为“户部”,民风改为“人风”;唐高宗讳治,凡言治皆曰“理”,如“无为而治”作“无为而理”;梁太祖朱温父讳诚,遂改城曰“墙”(“攻城”写成“攻墙”,不啻搞笑),以其字类似于“戊”,司天监甚至上书请求改戊己之“戊”为“武”;晋高祖讳敬瑭,姓“敬”的就分别改成姓“苟”、姓“文”;辽国因避太宗耶律德光讳,改光禄寺为“崇禄寺”;等等。夫尊妻自贵,国讳还包括了第一夫人皇后在内,汉吕后讳雉,雉得称“野鸡”;晋朝避简文帝母郑后阿春讳,改“春”曰“阳”,孔子所著《春秋》遂为《阳秋》,富春改为“富阳”;武后讳曌,诏书改称“制书”,鲍照改名“鲍昭”。此外,还有为太子讳的,唐避章怀太子李贤讳,改崇贤馆为“崇文馆”。更有甚者,为皇后之父也要避讳。唐代有个刺史窦从一,初名怀贞,避中宗韦皇后父玄贞讳,更名从一。
  明天启元年(1621)正月,从礼部奏,凡从点水加各字者,俱改为“雒”(改“洛”为“雒”),从木加交字者,俱改为“较”(改“校”为“较”)。惟督学称较字未宜,应改为学政。各王府及文武职官有犯庙讳御名者,悉改之。为避先帝光宗朱常洛与今上朱由校名讳,政府专门发文,让犯讳者改了个不亦乐乎,只是“学校”改“学较”太觉别扭,可特例处理。
  有的国讳,实在避不开怎么办?“若写经史群书及撰录旧事,其文有犯国讳者,皆为字不成”(《唐六典·礼部尚书》李林甫注)。“为字不成”,说白了就是故意写一个错别字。如清代刻书,凡“玄”皆改“元”或缺末笔,所以避玄烨讳也。
  误犯国讳,那可是要依法惩处的。《唐律疏义》明文规定:“诸上书奏事,误犯宗庙讳者,杖八十;口误及文书犯者,笞五十;即为名字误犯者,徒三年。”误写误说一个字就要打屁股;取名犯讳,劳改三年!
  宋朝有个叫吴倜的书生大考夺魁,颇负文名,徽宗皇帝亦有意提携一把。但吴倜书生意气,不会讨好权奸蔡京,蔡故意为吴倜仕途使绊子。他强加给吴的罪名是“傲狠无上”,皇上惊问其详,蔡京说:“该吴明明知道陛下御讳(佶)而不肯改他的名,只是用一圈围之,这不明摆着是目无圣上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蔡京所以能在“倜”和“佶”两字上无限上纲做文章,所凭据的正是避国讳陋习;不然,吴秀才就是径叫“吴佶”,又有何妨?
  近代史上很著名的“苏报案”,也和国讳有关。1903年6月29日,《苏报》头版刊出章太炎《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该文直呼光绪之名:“载湉小丑,未辨菽麦。”专制者雷霆震怒,认为章太炎“诋毁今上圣讳,呼为小丑,立心犯上,罪无可逭”。倘依了清廷,如此“恶攻”罪足可砍头,但迫于舆论压力,只给章太炎判了三年监禁。比起同样犯圣讳的王锡侯来,章太炎算是很幸运了。王写了一本《字贯》,为《康熙字典》正谬,在处理“玄烨”、“胤禛”和“弘历”等名讳时都作了缺笔处理,只不过未用更为严格的改字法、空字法,但乾隆还是认为这是大逆不道:“及阅其进到之书,草一本序文后凡例竟有一篇,将圣祖、世祖庙讳及朕御名字样开列,深甚发指。此实大逆不法,为从来未有之事,罪不容诛。即应照大逆律问拟,以申国法而快人心。”王锡侯及其十六岁以上之亲属被处死,其妻妾及十六岁以下之孩子发配流放并送与某大员为奴。还有周克开等几名官员也因此书被治罪。
  由于皇上、陛下、万岁、至尊、“国家”等称呼替代了本名,本名长期无人敢叫,以致连皇帝本人都淡忘了自家名讳。电视剧中,刘墉直呼乾隆本名弘历时,乾隆居然不知“弘历”是何人,这固然属于艺术的“真实”,然细思之,它又未尝不是生活真实的再现。
  皇帝取名大多也选用常用汉字。由于宫廷内部残酷的权力斗争,汉宣帝曾被迫流落民间,生活在社会底层,因而所取的名字也是平民式的——病已。及至做了皇帝,考虑天子之名,须体现“难知易讳”之原则,才改名“询”。尽管这样,战国时期大儒荀卿为避刘询讳,在当时还是被改姓“孙”了。三国吴主孙休认为:取名欲令难犯易避,把常用字如“伯”、“仲”当作好名好字,其实是没有文化品位,很可笑。所以他特为四个儿子之名创造了四个字。孙休“欲令难犯”的愿望倒是实现了,只是他造的字谁也不认识,这一来反而增添更多麻烦。
  至于那些平民出身的皇帝,诨名透露出的平民本色更不待说。后周太祖郭威诨名“郭雀儿”,显系寻常百姓“贱名”。原本贱民出身的朱元璋阔为皇帝后,为其龙子龙孙取名,可就大有讲究了。其子都用单名,皆从木旁,如:长子朱标,四子朱棣。其孙辈往后,取双名,其第一字按辈分依次用字为: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其第二字可随意选择,但须从金、木、水、火、土为偏旁,如: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宪宗朱见深,孝宗朱祐樘,武宗朱厚照,穆宗朱载垕,神宗朱翊钧,光宗朱常洛,思宗朱由检。
  更有个别皇帝出于某种政治考虑,不惜为自家取名生造出一个汉字来,以显示其与众不同。武则天造一“曌”字以为名,取日月凌空,以天为则之意。五代十国南汉主原名刘岩,据《易经》“飞龙在天”意,生造一个“䶮”字用为名,堪称超级追龙迷。
  后唐明宗李嗣源是个文盲,他居然明令:“朕的名字有两个字,但只要不连称,都不需避讳。”在避讳问题上,这位李皇帝还是很开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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