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我和豪尔赫
作者:唐北星
“什么样的?”
“泡泡糖,薄荷味或者葡萄味的。”那是我常嚼的两种。
“我要葡萄味的。”他张开嘴。我剥了一颗,放到他长满白苔的舌头上。他嚼开了,然后撅起嘴唇,咬住他的操作杆,驾着轮椅离去。在大厅的尽头,他坐直了身子回过头来望着我。他用舌头把棍子移到一边,嘴里仍然含着那颗蓝色的口香糖。
我向他挥挥手:“明天见,豪尔赫。”
到家以后,我做好了文的和武的两手准备。我冲了个澡,甚至用上了墨角兰沐浴露(我的精神还真的振作起来了)。我做了朱丽亚-恰尔特式的胸脯肉,准备了美味的色拉,开了一瓶“鹿跳”牌酒①,并且用大口酒杯(这种酒杯我得用手洗)将酒斟满。我把他的事告诉马克(但全是谎言)。我把他描绘成一个声音甜美、反应正常、知恩图报的孩子;我只字未提护士告诉我的他用含在嘴里的青霉素啐了助手一脸的事实;我还隐瞒了他遍及全身的丑陋,他那只呆滞、斜视的右眼,还有他周身散发的一股隐隐约约的屎尿味。结果证明我所有的努力是白费心思。他说:不,咱俩这会儿不能领养一个残疾孩子。
咱俩?我禁不住要笑。我想起那个老笑话:黑人对白人说:“你说的‘咱俩’是什么意思?”为了说服他,我绞尽了脑汁。最后我决定我行我素。
“如果他们同意,我要把他带回家。他不是非得待在医院里不可,但他的家人没法照顾他,他需要的远不只是一个住处。”他们当然会同意的。要知道领养他的代价太大了,何况他又那么丑。
“如果你要把他带回家,我不知道……,我恐怕不能再在这个家待下去,你最好别这么做。”
一个助手把豪尔赫从电梯里推出来,他们都惊讶地盯着我。当豪尔赫向我靠近时,我慢慢地打开我的旅行箱,把搭扣亮给他看。我能听到轮椅的轮子滚过漆布地板时发出的热烈的、艰涩的声音,我们得把来宾房的地毯收起来。
“口香糖呢?”他问道。
我剥了一颗放进他的嘴里,同时告诉他我的名字,这样他就会把舌头上感觉到的甜味和我联系在一起了。
他一面点头一面嚼着口香糖。我悄悄地把手伸向轮椅的塑料头靠。头靠带着他的体温,已被他的脖子和头发磨得光滑了。
“我们去找主管医生。”我说。 豪尔赫跟着我,我们脚下的地板由于轮椅的重压而颤动。
晚上睡觉时我揣着电话簿和一份清单:医疗设备、药品(要不要送货上门?)、家具、外语磁带(要是他的英语讲得不如西班牙语好的话,用得着)、木工(做坡道),我在“木工”下面画了两道杠,给三个木工打了电话,在他们的录音电话里留了言。把厨房现在的台阶改成坡道,应当不超过一个星期就能完工。我在脑子里把起居室里的家具重新摆放,把那个玻璃咖啡桌挪走。当马克带着残留在嘴角的干红葡萄酒睡着后,我起床干了起来,把咖啡桌推到现在的书房里。我的身体充满活力。我把衣服挂好,用手指擦干净马克湿漉漉的嘴唇,替马克把毯子盖好。我轻松地进入了梦乡,梦见我的小宝贝蛋豪尔赫在我们的大床上滚过来滚过去,他身下是光滑的丝质床单。
① 一种抗抑郁药,学名氟苯氧丙胺。
① 也是一种抗抑郁药,学名不详。
② 奥登(1907—1973),出生在英国的美国诗人及剧作家,曾获普利策奖。
① 两种品质较好的红葡萄酒。
① 一个以荷兰画家博斯(1450—1516)命名的伤残儿童慈善机构。博斯画中多为半人半兽的怪物,表现原罪和愚昧。
① 一种高档的红葡萄酒牌子。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