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窄门

作者:赵京兰




  尽管天气持续晴朗,空气干燥,仓库里的乐器声却仍未停止。保安装置也还在鸣叫。他总是用双手将耳朵拉长然后再扭向一边。他不朝窗外看了。很久以前来过典当铺的一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取走了抵押在这里的笔记本电脑、相机和珍珠戒指。他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地吁口气了,只是再也听不见有人上楼梯的脚步声。耳朵像要掉下来似的,垂到肩膀下面。他看看报纸,睡睡觉,擦擦生锈的铁门。他每天用刀片锋利的一次性剃须刀刮胡子,喀嚓一声就把耳朵剪了下来。越发敏锐的耳朵可以感知到从很远处传来的声音。管弦乐器发出的鸣叫声沙沙踏过胸口,带着些哀怨,但他没到窗边来,仿佛走近窗前就等于独自一人去寻找远方的湖水,遥远而渺茫。或许那女人也知道这个湖。这个湖的小岛上有一栋白色房子,有人说是教堂或者圣堂,但也有人说这是被人丢弃的旧房子。教堂里有一口钟,叫做许愿钟。那是一个夏天要坐船、冬天要穿过冰冻湖水才能到达的地方。传说中所有敲过那口钟的人都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却从没听说有人到达过,因为无论夏天还是冬天都有浓雾阻挡,消失在雾中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踏上这条路的人,安危没人知道,就像这座岛的名字没人知道一样。他只记得关于许愿钟的传说。雾……他又想起了雾。
  女人也把它叫做雾吗?男人总这么反问。雾是降落到地上的云彩。站在地上的人看到高高山顶上微小的水珠,就把它叫做云彩。但是对于站在山顶的人来说,那只不过是周围的雾而已。男人看见的是雾,而女人把它叫做云。男人看见了云彩,女人却说那是雾。她和他各自在不同的位置上叫着不同的名字。对于她和他来说,同一个名字对应的却是各自不同的形象。他想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去,想和她看一样的事物,叫一样的名字。如果可能,他想彻底变成那件事物。他曾经想过,如果女人永远不从秋千上下来会怎么样。那么——对男人来说是雾的东西对于女人也同样是雾,对于男人是云的东西对于女人也同样是云。他真心地希望咖啡馆女人不要从秋千上下来。典当铺也将像雾气一般突然消失,可是我所看到的真的是雾吗?男人喃喃自语道。
  
  女人走上楼梯。长长的裙子总让皮鞋踩在脚下。她努力不让自己摔倒,然后抓住秋千的一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注视自己的人们。她没有看见男人的身影。女人坐在秋千上,开始慢慢划动双脚。街道上发生的变化引人注目。她忐忑不安地寻找典当铺所在的那座建筑物,怀疑来错了地方。她走上一个新建的方方正正的四层大厦。原来典当铺的位置现在挂上了练歌房的牌子,原来练歌房的位置现在变成了眼科医院。女人向练歌房老板打听典当铺男人的下落。她记得这个男人的脸,就是原来典当铺对面的练歌房老板。老板说谁也不知道典当铺的男人去了什么地方。女人双手抓着绳子朝天棚上面仰望。绳子固定得很结实。两条腿将虚空充满。虽然从一楼朝这里看的脸轮廓模糊,但也许男人就在那里。从下往上看的那些人,视线总要偏离一寸左右。她在等待那个保管自己戒指的男人,却又不是等待。时间流逝了很久。男人去了哪儿呢?她看脚尖几乎碰到天棚,就把下体往外伸张。可是我真的见过他吗?她不敢确定。站在雾里与她简短地说过几句话的男人,也许并非典当铺男人。女人感到一阵混乱。或许惟一可做见证的典当票,从口袋里掉落出来,被刚刚结完账的一对男女踩着走过去,她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问她,你荡秋千的时候,是什么……我,我是蝴蝶,我是雨,我是雪,我是月亮,我是一缕风,我是鸟。你想起来了吗?我是云,我是雾,我是水珠。女人大声喊着,无论男人在什么地方她都要让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男人在一个大桶里烧水。女人感到一股凉气往自己的小腿袭来。他在室内的墙壁上镶了一层玻璃。秋千转动的速度更快了。男人把冰冷的冰块放到覆盖天花板的玻璃上面。女人想变成一滴水珠,像鸟一样飞起,慢慢地散落下来融化,然后蒸发,不留痕迹地消失。她想到男人那里去。过了很久很久,男人的房门仍未打开。女人用力地跺脚。开浦洞典当铺的男人变成了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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