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群英汇聚

作者:约翰 . 拉塞尔




  画布铺在地板上,他在周围手舞足蹈,又是跳,又是跪,根本谈不上什么节奏。看着他那像孩子似的干劲,我真恨不得跑上去抱着他,恳求他原谅我带他到能够将美实现的地方,可是我又苦于无法教他从所做的事情之外寻求永久的快乐。
  这最初始于隐居。冬季的汉普顿很凄凉,最近的邻居也在一英里之外。波洛克当时正用以前从未实践过的技法绘画,最不希望有人打扰。不过,众所周知,有一位叫汉斯 · 纳莫斯(Hans Namuth)的知名摄影师在汉普顿附近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于1950年拍摄了一张波洛克工作时的照片。他最成功的作品就是拍摄波洛克把油彩倾倒(而不是滴溅)在铺于地板上的平整的画布上。①这些作品透露出人物内心自发的冲动,有即时性的艺术效果,成为艺术史上不朽的名作。任何大型的博物馆展出的波洛克画展中,如果没有这些摄影作品的话,可以说都是不完整的。但是,厄普代克笔下的波洛克夫人憎恨这些作品。就这一点,厄普代克的叙述看来很有说服力。波洛克夫人认为,扎克讨厌在工作的关键时刻被打扰。他更反感把他在工作时的形体动作给拍摄下来,让他当了一出哑剧的主角。
  至于汉斯 · 纳莫斯,他并不想把画家表现成一个衣着邋遢或不完整的形象。但波洛克的艺术创作不是事先在脑海里成形,而是全凭灵感。任何一个来访者都可能破坏他的灵感,若是碰上这么一个在屋子里从这头跑到那头,拿着相机喀嚓喀嚓,还不时地更换胶卷的人,情况实在糟糕。更糟糕的是,他不断地要求重拍。波洛克夫妇开始感到这样的到访影响创作,实为不幸。
  即使如此,这些照片惊人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不过,我们在照片上所看到的完全受制于汉斯 · 纳莫斯的视线。克瑞斯勒回忆,拍摄间歇,纳莫斯会停下来和波洛克谈话,好像他是柏林魏玛市电影工作室的弗利策 · 兰(Fritz Lang),波洛克是巨星艾米尔 · 简宁斯(Emil Jannings)一样。谈话主题是波洛克和他的画,但纳莫斯是电影的导演。从那以后,波洛克夫人视他为“指手画脚的德国人”。
  霍普 · 切夫芝对来访者说:
  扎克身上有一种旧时大男子主义的荣誉感。像那样把他展出,于他而言,无异于背叛了他惟一热爱的东西——绘画。照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从来不看一眼,也从不拿出来向别人展示。
  更不妙的预兆是:当拍摄工作终于完成,波洛克长久以来头一回畅饮了好长时间。
  书中,霍普 · 切夫芝说:“神秘是给艺术带来生命的一种扑朔迷离的东西,采访者和评论家是神秘的天敌。”无论在小说中还是现实生活中,波洛克都讨厌采访。在《寻找自我》一书中,他妻子这样说:“采访损害了他身为下层阶级的尊严,他觉得有些事情是无法言表的。”她还说,他很生气,因为尊严感使他认为,艺术家不应该成为“演员或社会的寄生虫,而应该是……一位工作者,至少要像牧师或银行家那样值得人们的尊重。这正是我所喜欢的他身上的一种气质。”
  2001年,霍普 · 切夫芝极不情愿地开始和前来采访她的人打交道。起初,她觉得这个人不仅打扮得过分讲究,而且“长得粗壮,缺乏幽默感”。采访者一来就带了一大摞电脑打印文件,以保证和霍普 · 切夫芝的交谈不偏离主题;任何人再怎么圆滑变通也甭想找到见缝插针的机会,比如说,画家五年前在“你最后一场展出的目录,即1996年”中说的某件事。所以,霍普 · 切夫芝觉得此人特别不讨人喜欢。
  现实中,克瑞斯勒和波洛克共同生活的最后几年里,遭遇到了古老故事中才会有的婚姻的不幸。在厄普代克的小说中,他有一次对她叫嚷道:“你这个轻佻的妇人,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在给你提建议:别干了吧,你的作品是一团垃圾,一无是处,是冒牌的具象画。”可是,即便在这个时候,她说,她知道波洛克因为酗酒过量,大脑已受到伤害,“她帮不了他,对他来说,她什么也不是了,她被包裹在厚厚的混沌中,有没有她都一样。”
  在厄普代克的作品中,这些事件逐步发展,直到波洛克醉得无可救药,1956年死于一场车祸。此后,波洛克夫人一开始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寡妇”。“在耶稣受难的日子里,留给她的只有一栋农家住宅,三亩田地和一谷仓没人想买的画”。
  不过,在厄普代克作品的最后一部分,也是完全虚构的那一部分中,霍普·切夫芝的生命在作品中延续,最后那些年里,她终于鼓起了对生活的勇气,重新开始了生活。她有了新的生活,她的生活中出现了波洛克生前的老朋友,还有包括约翰斯(Johns),劳申伯格和沃霍尔(Warhol)在内的一代画家。在纽约的艺术界,那里有了新的公众,新的社团,新的受大众喜爱收入不菲的画家。霍普 · 切夫芝又一次结婚(和一个叫盖 · 霍娄威的英国人,此人有“波普艺术超级神童”的美名)。六十年代,她移居曼哈顿,在康涅狄格还有一个养马的农场。她生了三个孩子,有许多情人。她还成为一个非常成功的画家。
  除了作品中的克瑞斯勒最后成为名画家之外,这部分有很多情节都没有说服力。作者对波普艺术的了解似有不够。无论是虚构的贾斯珀 · 约翰斯还是罗伯特 ·劳申伯格,都难以让读者接受。后来的几位艺术家的作品,李 · 克瑞斯勒均未见过,厄普代克的描绘大有漏洞。比如,作品中的理查德 · 瑟纳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家伙”,“居然会把一大块生了锈的铁板拦在市区的一个漂亮小公园旁”。
  霍普 · 切夫芝在2001年接受采访,也就是波洛克死后45年。这时,她在波洛克死后改嫁的一个丈夫患了老年痴呆症,另一个丈夫也过世了。厄普代克笔下的她成了一个在历经了岁月的磨难后,身材矮小,形容枯瘦的老妇人,独自一人生活在佛蒙特乡下,屋里陈设简陋,只有一两件旧式家具。她穿着绒布的袜子和粗制的衣服,在屋子里蹒跚;吃的是淡而无味的核仁和充饥的燕麦饼干,勉勉强强地维持着生计。晚上八点,她“穿上小睡衣”卧床休息。一躺下,她脑海里就想起孩童时候寻宝的事来。那时,在日耳曼敦,她把家里的家具要翻个遍,这些家具,我们前面已经说了,至今她还保留了一两件。她想着那时那地的寻宝,可是一想到要双腿跪在椭圆形的地毯上,像猪似的发出咕噜的声音,她就不想干了,好像“害怕结果什么也找不到”一样。由于结尾恰到好处,这最后缓缓落下的一幕感人至深。
  这是厄普代克20世纪的小说。尽管对波洛克之后的艺术界的理解有所偏差,但是小说的描写给我们展现了一幅全景的画面,在叙述手法上技法灵活、言简意赅。首先,这是献给李 · 克瑞斯勒的一首赞歌,歌颂了她大无畏的骑士气概。长期以来,李 · 克瑞斯勒被人们视为次要的地位,不仅作为一名画家(虽然当时是无人可与之媲美),而且作为一个人,她都被看成是附属于波洛克的;其实,她不附属于任何人,她就是她自己。厄普代克的小说自始至终围绕着“重构”这一主题,虽然对波洛克的描写花费了大量的笔墨,但终于有这么一回,李 · 克瑞斯勒获得了应有的地位,尤其是她激发了厄普代克丰富的想象力。
  
   ① 杰克逊 · 波洛克:美国艺术史上抽象表现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① 《纽约周刊》 1998年12月3日刊登了厄普代克的《杰克逊全传》一文。
   ① 波洛克以“滴画法”(在画布上滴溅颜料作画)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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