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亲眷是演员
作者：袁志英
战争爆发后，附近经常遭到轰炸，这给柔弱的圣诞树带来极大的威胁。有时小矮人从树上跌落下来，有一次甚至小天使也跌落在地，姑妈不胜悲凄。每次空袭后，她总是要对圣诞树进行全面的修复。后来对这座城市的空袭日益猛烈，大家都劝她放弃这棵圣诞树，她顽强地抗争，无尽无休地争辩，流了很多眼泪，甚至吵闹，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最后她不得不放弃。
战后姑妈又扎其圣诞树来，她坚持“一切都按照原样”来做。开始时家里没人把这当回事儿，扎就让她扎吧，何必扫这位风度优雅的老妇的兴呢？好在一整套的小矮人、钟形砧以及小天使都保留着。于是1946年就按照原来的样子备办起来。
1947年1月初，全家都应邀来到姑妈家。电灯关上，蜡烛点燃起来，小矮人又开始敲打起来，小天使又柔声呼唤起“和平”、“和平”，完全像是回到了昔日的时光。可后来便发生了可怕的不幸。姑父的儿子在圣烛节的晚上开始拆卸圣诞树，一向温和的姑妈突然哀叫起来，以致表兄惊吓得对原本微微摇晃的圣诞树失去了控制，于是乎哗啦啦，什么小矮人了，钟形砧了，顶端的小天使了，全都摔倒在地。姑妈那个叫啊。
姑妈呼天抢地，长达一个礼拜。请来了神经科的医生，也请来了心理医生，甚至也请来了权威，可全都耸耸肩，同时也感到一丝惊奇，离开了姑妈家。全家也开始不安起来。没人能使这尖锐的叫喊声停下来。有一天，姑父想出了一个主意：再扎一棵圣诞树。2月12日，一棵新的圣诞树搭扎停当。蜡烛点燃起来，窗帘拉起来，姑妈也从其养病的房间给请出来。在烛光下她的面孔也舒展开来。达到一定温度时，小矮人又开始敲击起来，小天使又柔声呼唤起“和平”、“和平”。一丝美妙的微笑掠过她的脸庞，继而全家唱起“啊，圣诞树”，甚至把神甫也请了来，一般他是在圣诞之夜才来的。神甫也微笑着，他也觉得舒心，他也跟着大家唱。姑妈觉得心定，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大家一连唱了几支歌，又吃了几盘糕点，都倦了，都回房休息。姑妈安然入睡，没吃任何安眠药。两个家庭看护也让她们走了，也让医生回去了，一切似乎回复了正常，姑妈又吃又喝了，又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但是第二天夜幕降临之时，姑父坐在圣诞树下，在她旁边阅读报纸，她突然轻轻地触摸了一下他的手臂，说道：“要喊孩子来庆祝，我想时间到了。”姑父后来承认，他吓了一跳。他站起来，急忙把孩子和孙子叫来，并派人把神甫找来。神甫来了，气喘吁吁，有些惊异。此时点燃起蜡烛，小矮人又敲击起来，小天使又柔声呼唤起来。人们唱啊吃啊，一切又正常起来。
然而圣诞树的生命期不是无限的。狂欢节即将来临时，针叶很快便脱落下来。晚上在姑妈家唱歌，大家看到，纷纷掉落的圣诞树叶让姑妈微微皱起了眉头。有天晚上姑父建议大家唱“小鸟都来了”和“来吧，亲爱的五月”，可是在唱第一支歌的头一段时，姑妈便阴沉起脸，于是大家立即改唱“啊，圣诞树”。三天后表兄想来一次“清理”，可他刚一伸手去拿其中一个小矮人的软木锤，姑妈便大叫起来，表兄立即放回原地，并点燃蜡烛，匆匆高唱起“平安夜”。大家不胜骇异地断定，姑妈得了妄想症，“圣诞之夜”妄想症。为晚上聚会保持平静计，有人将原先圣诞树上的装饰拆下来，装配到一棵新的圣诞树上。姑妈的状态令人欣慰。已经有四棵圣诞树被消耗掉了。大家多次试图中断每晚的庆祝活动，可每次都会招致姑妈的尖叫，于是不得不放弃“中断”的念头。可怕的是，姑妈坚持所有亲属都要在场，而且神甫和孙辈也是一个不能少。姑父要尽量摆出威严的架势，才能使得所有的亲属准时出场。使神甫“准时”到更是难上加难。神甫看在姑妈是老教友的面子上连续几个礼拜都是坚持到场，毫无怨言。可后来他清清喉咙，不好意思地向姑父说明，他不能这样下去。每次的庆祝虽则只有40分钟，可连这样短的庆祝仪式也是无法长期坚持。
幸好隔壁邻居是个退休的高级教士，他乐意每晚参加。表兄找到了一家定期更换圣诞树的服务公司，务使圣诞树保鲜。这期间每晚在姑妈家举办的庆祝会几乎有了固定模式：先是大家围坐在圣诞树周围，姑妈走进来，点燃蜡烛；小矮人开始敲击，小天使柔声呼唤“和平”、“和平”。然后大家唱几支歌；吃些糕点，聊聊天，然后打着哈欠，祝声“节日快乐”便各自告退。
要是有人缺席，姑妈便悄悄地、不停地哭泣，而这正是大家最为担心的事。因此姑父严格坚持大家全都出席，只是在极为例外的情况下才许可人们告个短假。
不过此后他突然完全变了。有一天他想到一个主意：让一个演员来代替自己。他找到了一个失业的演员，让他来模仿自己。连续14天，便将姑父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连他的妻子，就是姑妈米拉也分辨不出来了，孩子们也无法识破。在唱歌间歇时一个孙子突然叫起来：“爷爷怎么穿起了花袜子呢”，说着便得意洋洋地将替身的裤子举起来。被孩子这样一折腾，可怜的艺术家感到很难为情，大家也都骇异不止。为避免产生不良后果，就像往日一旦遇到尴尬场面时那样，便又立即演唱起来。姑妈上床就寝后，大家才断定是一位演员在上演姑父。这一发现差一点没有毁了圣诞庆祝，大家为此闹翻了天，最后达成妥协。姑父宣布，愿出钱请一些演员，以来代替他、表兄、表姐夫和表姐露西。大家商定：这四人当中每次总要有一个人真身出现，为的是管束监督孩子。教士对这一做法全然不知。每一次庆祝活动当中，除了姑妈和孩子们之外，只有他一人是真身。后来制定了一个计划，亲眷都称为演出计划。因为上述四人，即姑父、表弟，表姐和表姐夫中总会有一个人真身参加庆祝会，所以演员中也总会有一个人轮空。演员也并非不想来，因为每次也都给他们点钱，并还管一顿饭。自此之后，一切都很顺遂。
差不多是在两年后，在一个温和的夏天的傍晚，我路过姑妈家，从远处传来了这样的歌声：“树林发出圣诞的光辉……”我轻轻踱近姑妈家，从门缝往里看，看到窗帘间的演员和所模仿的亲眷像得简直吓人，起初我真认不出那天晚上负起监督之责的究竟是哪位亲眷。后来我才认出来，那天晚上惟一的真人乃是表姐夫。姑妈看去非常开心：她和教士聊天，还不时发出笑声。只有唱起来时才会打断他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