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卖笑人

作者:裴 莹




  如果有谁问起我的职业,我就会感到窘迫,就会脸红,就会期期艾艾。我,一向以稳健著称。我羡慕那些能够说我是泥瓦匠,我是会计、理发师以及作家的人。因为所有这些职业就它们本身来说,都是不言而喻的,无须作繁琐的解释。可是,要问我的职业,我只得被迫回答:我是卖笑的。这种自白要作进一步的解释;人家提出:“您是以卖笑为生吗?”我也只好以“是的”作为答复。
  老实说,我确实是以卖笑为生的,而且还生活得不错,因为我的笑(按照商人的口吻)是畅销的。我是个出色的、训练有素的卖笑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我这样笑,没有人能掌握像我这样笑的艺术。我自称为演员(这样称呼是为了避免那些累赘的解释)已经由来已久。可是我的演技和表情却太差劲了,因此,我觉得这种称号并不是根据实际情况而定的。我喜欢讲实际,而实际情况是:我是卖笑人。我既不是小丑,也不是滑稽演员。我不会使大家开心,只会引人发笑。我会像罗马皇帝或者多愁善感的高中毕业生那样地笑,我能学会每个世纪的笑,每个社会阶层的笑,各个年岁人物的笑。就像人家学绱鞋一样,我轻而易举地学会了各种各样的笑。在我的胸膛里蕴藏着美洲人的笑,非洲人的笑,白色、棕色、黄色人种的笑,而对于相应的报酬,恰似导演指定的一般,听之任之。
  我成了必不可少的人。我的笑灌了唱片,上了磁带,就连广播剧的导演也对我倍加谨慎。我笑得忧郁、温和、歇斯底里;笑得就像一个电售票员或一个食品店的伙计;早上笑,晚上笑,半夜笑和黎明笑,总之: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只要需要我的笑,我就笑。
  有人认为:这样一种职业是费力而紧张的,尤其是我还得掌握富有感染力的笑(这是我的专长)。这些我自然明白。这样,我成了一个不可缺少的三四流的滑稽演员。这样的演员理所当然地要为全局的成败而提心吊胆了。我每天晚上都在游乐场上抛头露面,在节目低潮时发出一通富有感染力的笑,以招徕一片不可捉摸的喝彩声,这,就需要见机行事了:我那种尽情的、放荡不羁的笑不可来得过早,也不可来得过晚,必须恰合时宜。在这种情况下,我往往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计划,突然狂笑一下,引起全体观众的哄堂大笑,于是局面也就改观了。
  节目完了,我疲惫不堪地悄然走进更衣室,披上外衣,这才感到终于到了下班时间,这是再幸福不过的时刻了。回到家里,通常已有电报在等着我:“我们急需您的笑。星期二录制。”于是,我稍微躺上一会儿,几小时后又匆匆踏上即将启动的快车,去为我的命运奔波了。
  我在下班后,或在假期里,对笑兴趣甚少,这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挤奶员为忘记奶牛而高兴;泥瓦匠为能忘记泥灰而快慰;木匠家里十之八九有开关不灵的门扉和费尽力气才能打开的抽屉;糕饼师傅爱吃酸黄瓜;屠夫喜欢吃杏仁糖果;面包师宁要香肠而不要面包;斗牛士喜欢和鸽子打交道;拳击师看见自己的孩子出鼻血会脸色发白: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心领神会,因此我在下班后是从来不笑的。我是一个极严肃的人,人们把我看成是(也许有道理吧)一个悲观主义者。
  妻子在我们结婚的最初几年里经常对我说:“笑一笑吧。”后来她明白了,我是不会满足她这一愿望的。我紧张的面部肌肉,过度劳累的情绪,如果通过极严肃的表情能得以松弛一下的话,那么我也就感到欣慰了。是的,别人的笑也会给我精神上带来刺激,因为这种笑很容易使我想起自己的职业。就这样,我们夫妇俩过着安静和睦的生活,因为妻子也忘记了笑。有时,她偶然露出一丝笑意,我就当场提醒她,随后我自己也微微一笑。我痛恨游乐场的喧闹,痛恨录音室里的噪音,所以,我们彼此交谈也都是悄没声儿的。
  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许我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我不得不常常咧嘴卖笑。
  我整天呆板着脸打发日子,有时偶然也露出一点儿温存的笑容。我常常思考这么一个问题:我笑得是否得体。我自己认为是不得体的。毫无疑问,兄弟姐妹们也数落我,说我从前是一个一本正经的孩子。
  我就是这样以多种多样的方法卖笑的,可是我自己也不明白这种笑的含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