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幸运的女孩

作者:妮尔.弗洛伊登伯格




  一整天,我都考虑着该不该把信给阿伦看。但是当我听见前门打开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跑了上去,到了门厅里,手上拿着作为证据的信。
  他从我身边走过,到了桌子跟前,桌子上有我放的苏格兰威士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一边看信,一边脱着外套,信从一只手递到了另一只手。就这样一口气读完,然后拍着睡椅旁边的位置,好像这是一件我们可以分享的趣事。
  “嘴唇像李子肉。”他说,“我妈写的是什么东西。”
  但我不认为肖拉太太写得不好。她选择的词让另一个人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而原先这里只有阿伦和我。肖拉太太开始了一场比赛,她似乎想当一名观众。
  “讨厌。”我对阿伦说。
  他以为我说的是莱克丝米。“她什么也不会为我做,”他说,“她现在和我在一起并不特别高兴。”他喝了一口威士忌,不觉笑了。“任何时候都不高兴,”他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他没理解我的话,但没关系。肖拉太太这封信也不是写给他的。那天夜里,我像一个高中生,在客厅里把上衣脱了,握着他的手,让他的手伸进我的胸罩里。然后,我爬到他身上,把裙子掀到了腰上。我们在沙发上做爱,只有屏风隔着外面的人。“看着我,”我说。他抬头看我,但实际我是在对着两个女人说话:一个是莱克丝米,穿着紧绷绷的衬衣,胸以下就没有了,肚子上蒙着薄纱,咬着嘴唇;另一个是肖拉太太,是她把莱克丝米带进了我的住所。
  直到那时,我还一直是在装作成人的样子。我觉得现在跨越了这个分界,成为真正的成人。我在和一个已婚的人约会,我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一位朋友,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结婚。我二十五岁了,对我来说,似乎有两种婚姻。一种遇到了危机,绝对是失败的;另一种对危机产生着影响,双方都坚持声称自己更加强大。我无法想象在妥协中生活。我内心的希望是,过几年,阿伦能够搬去障碍,带着他的东西,来到我的住所,从那时起,这个住所将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阿伦死后,我的家人说:“回家来吧。”我母亲最先这样说——半是邀请,半是礼节,因为每个人都以为我会回国。但是,我一再耽搁。我不愿意认为自己在印度过了五年完全是为了一个男人。于是,过了几个月,父亲打电话来了。我想他没有提到阿伦的名字,他难以开口。他说,独自承受一个朋友的死是很难受的,他谈到了他父亲去世时,他的心情。我向他表示感谢,并且告诉他,我不孤独,我在德里有朋友。
  实际上,我没有那么多朋友,尽管身边似乎总有人。我经常跟姬塔和她的同事一起吃午餐,下午,我和住在隔壁的教师同乘电动三轮车回家。在家里,我画画的时候,有时周围会有观众:街对面的男孩们会拿着板球棒站在我的门口,女孩子们跟在他们身后。我总是让门开着。
  一天,我发现普加的女儿们站在门口,还有一个叫做平吉的女孩,她是我班上的一个学生。
  “你为什么不把女孩们带进来?”我问平吉。她的英语很好,但她似乎感到为难。
  “夫人,”她嗫嚅着,“因为,夫人——”
  “请把她们领进来。”我说。
  平吉咧开嘴笑了,一只手中抱着最小的女孩茹玛,另一只手牵着茹玛的姐姐,把孩子们领进了工作室。茹玛被放下来时哭喊着不愿意,并且转眼就把一个碗里的东西打翻在地。平吉用一种比我大为年长的朋友的同情眼光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屋里平静下来。我专心于画中,既对女孩们在屋里的叽叽喳喳充耳不闻,也没听见几分钟后院子里开门的声音。那是肖拉太太的第三次造访。
  “画得很像。”她说这话的时候,伫立在门厅。我注意到普加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紧张地来回走动。可以看得出来,她想来带走孩子,但是肖拉太太在这里,她又不敢过来。
  “只是一张草图,”我说,“我还要上色。”
  肖拉太太走了进来,弯腰看着画布,仔细品味。“画完后你准备怎么处置?”
  “我不知道。”我说。我能感觉到拿着铅笔的右手脉搏的跳动。
  肖拉太太直起身来,看着我。“你会画阿曼苏丹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可以靠画那个过上很好的生活——如果你能认识某个重要的人物。”
  “他们需要多少张阿曼苏丹的画像?”我细心地问。
  “每家一张,”肖拉太太说,“你想开多少价钱都可以。他们钱多到可以用来当柴烧,如果他们的柴火不够的话。”
  我笑了,肖拉太太也笑了。这时我感到我们两人有了一些理解,突然之间,我们不需要阿伦作为谈话的开端了。
  普加这时候蹑手蹑脚走进来,带走她的孩子。肖拉太太突然转过身,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嘴里开始用印度语说话,语速很快,快得我听不懂。普加脸色苍白,茹玛大哭起来。肖拉太太说完了,转身和我继续前面的谈话,好像我不仅听不懂印度语,而且什么也没看到。
  “当然,”她说,“这更容易画。”
  “画什么?”
  “画苏丹。你可以照着相片画,过一段时间后,你也许连相片都不需要了。”
  “肖拉太太,”我说,“你对她说了什么?”
  “对谁?”
  “对普加,”我说,“刚才。”
  肖拉太太抬头看着窗外,我们从那里可以看见普加背着一个孩子,落荒而逃。我认为她不会告诉我。我突然感到眩晕,有些想呕吐。
  “肖拉太太?我知道我需要学更多的印度语。”
  她把手几乎是很温柔地放在我的肩膀上。“你为什么要学,没有必要。”她叹口气,说道,“我只是请求她不要把孩子带到屋子里来。”
  “但是我叫她们来的,”我说,“是我让她们来的。”
  肖拉太太从没有整理的床看到桌子上的空水瓶,从开着的门看到浴室,我的毛巾扔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这就是你房间如此脏的原因。”她说。
  
  几天后,一个年轻的女子来了,还带来了肖拉太太的字条。她的名字叫拉塔,字条上说,不必付钱给她。她以前为肖拉太太的一个朋友干活,人家不需要她了,她在没找到更为长久的主顾之前,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这种交换似乎很不公平,尽管我用不上这样一个仆人,还是同意了。
  拉塔有着白皙的皮肤,弯弯的眉毛,个头很高,性格活泼,穿的是一套东南亚妇女常穿的那种宽松衣裤,而不是纱丽。我立即就不喜欢她了。我觉得她在笑话我,像年轻女孩捂着嘴笑话年老妇女那样笑话我。不过,她是个很好的厨师,很快屋子看上去也比较整洁了。她不太会说英语,但她说的印度语简单而清晰,甚至我也能够听懂。
  拉塔也发现了蟑螂成灾。一天早上,后门厅留了一道粉笔画的白线。等我走进厨房的时候,又发现了另一道白线,绕着地上的下水道。厨房台面上放了一个红黄色的盒子,上面有印度语和英语两种说明文字:“本品用于防治室内害虫。用高品质的药粉画线后,各类害虫将不敢穿越。本品对人类无害。”盒子里是一支白色的粉笔,与孩子们用来在人行道上画画的粗粉笔没有什么不同。
  我煮上咖啡,然后走进了卧室里,只见拉塔蹲在大衣橱前的地上,衣橱门大开,里面是我的东西。
  她跳了起来,然后用手抚平自己的头发。“夫人,”她喘息着说,“你有这么漂亮的衣服。”
  我知道我应该斥责她,但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在我迟疑的当儿,她跑出了房间。衣服在衣架上轻轻摆动。这些衣服都是在德里买的,从印度人的眼光看不漂亮,从美国人的眼光看也没有异国情调。我扫视一遍,好像一件也没丢,我不明白拉塔在找什么。
  那天晚上,她站在院子外面,和一个男孩嬉笑。阿伦死后,我第一次产生了要到卧室睡觉的想法。但当我站起来的时候,一想到要经过拉塔和她的追求者身边,就感到不舒服。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克制着不快的心情。要是我能够一直这么站着,我感到自己也许可以变得麻木,少些知觉,就像椅子或是性能不稳定的空调。
  
  阿伦的死很无谓,而且愚蠢。他得的是一种叫做DHF的昆虫传播的出血热,也就是登革出血热。阿伦被蚊子咬了一口,就死在了高尔夫球场的一家急救诊所里,那是城区里我从来没有去过的一个地方。就像我在印度收到的几乎所有的坏消息一样,一个蓝色信封寄来了肖拉太太关于他得病的消息。“非常不幸地告诉你,”她这样开头,“我的儿子病了。你也许认为自己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如何的感受,我不了解你,因此我无从判别。但我没有女儿,定然不会妄加臆测。我请求你不要来看望他,这会让他的家人难受,家人会时刻守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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