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吉·德·莫泊桑

作者:佚名




  “亲爱的,我喝醉了,”随即把一双手向我伸来,手上戴有好些铂金手链和星形绿宝石戒指。
  她摇曳着她的胴体,活像在音乐的伴奏下向天花板竖立起来的蛇的身体。她甩着披垂的鬈发,手上的宝石戒指由于相互碰撞而发出铿锵之声。猛然间,她扑倒在刻有古罗斯花纹的圈椅上。她搽了粉的背上有两三处擦破的伤痕。
  隔壁又一次爆出女人的笑声。两姐妹从餐厅里走了出来,两人的嘴上唇毛茸茸,跟莱萨一样双乳丰满,身材高大。她们的乳峰朝前挺出,乌黑的头发飘拂不已。两人都嫁给宾杰尔斯基家的人。屋里洋溢着女人欢快的情绪,这是成年女人各不相关的欢快。两姐妹的丈夫分别给她们穿上海狗皮大衣,包上奥伦堡的头巾,穿上黑色的半高筒套鞋;雪白的头巾下只露出红通通的发烫的两腮、大理石般的鼻子和一双闪米特人近代主要指阿拉伯半岛居民、犹太人、叙利亚人和埃塞俄比亚居民的大部分。那种略呈近视的亮晶晶的眼睛。他们有说有笑地登上车子去剧院观看由夏里亚宾主演的《犹滴传》《次经》中的一卷,作者不详,叙述犹太女英雄犹滴拯救祖国的事迹,亚述王征讨西方各国,所到之处,无不称臣纳贡,至犹太境时,却遭顽抗,既久,犹太要塞水源截断,居民欲降,犹滴劝谕居民一心信赖上帝,自己深夜潜入敌阵,智取敌首之头,从而犹太军民大胜。此处之《犹滴传》系俄罗斯作曲家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谢罗夫(1820—1871)的歌剧。。
  
  “我想工作,”莱萨伸出一双赤裸的手臂,悄声说,“我俩错过了整整一个礼拜……”她从餐厅里拿来一瓶酒和两只酒杯。她穿一袭真丝连衣裙,未戴胸罩,乳房自由自在地卧于连衣裙胸部的皱褶中,直挺挺的乳头顶着丝裙。“这可是珍藏的名酒,”莱萨一面斟酒一面说,“83年的麝香葡萄酒。丈夫知道了,准会杀了我……”我从未喝过1983年的麝香葡萄酒,我毫不迟疑地一杯接一杯连饮三杯。这三杯酒立时把我带入飘拂着澄黄色火焰、荡漾着乐声的曲巷。
  “亲爱的,我醉了……今天我俩干什么?”
  “今天我俩《L’aveu》法语,意为《招认》。……”
  “好吧,就《招认》吧。太阳——是这篇小说的主人公。le soleil de France……法语,意为:“法兰西的太阳”。——原编者注太阳的熔液滴落到谢列斯塔的脸蛋上,变成雀斑。太阳用垂直的阳光、葡萄酒、西得尔苹果酒把马车夫波利特的脸盘抛得光光的。谢列斯塔每周两次把乳脂、鸡蛋和母鸡运到城里去卖掉。她每次付给波利特十个苏苏是法郎的辅币,1949年停止流通。的乘车费和四个苏的运箩筐费。每回出车,波利特总要挤眉弄眼地探问红发的谢列斯塔:‘ma belle法语,意为:“美人儿”。——原编者注,咱俩究竟什么时候来开心开心?’‘波利特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波利特在驭手座上颠晃着身子解释说:‘见鬼,开心嘛,就是开心……小伙子和大姑娘——不就成了……’‘波利特先生,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谢列斯塔一边回答说,一边把耷拉到她裹在红袜子内的健壮的小腿肚上的裙子从他身旁挪挪开。
  “但是波利特这个魔鬼却一个劲儿地哈哈大笑,一个劲儿地咳着嗽说:‘ma belle,迟早有一天我们会一块儿开心开心的。’快活的泪水沿着他红如砖色的血液和葡萄酒的脸膛往下流淌。”
  我又喝了杯麝香葡萄酒。莱萨和我碰了杯。
  女佣双目呆定地走过屋里,消失不见了。
  “Ce diable de Polyte……法语,意为:“波利特这个滑头……”——原编者注两年来谢列斯塔一共付给了他四十八个法郎。这可是缺两个法郎就到五十法郎了。有时她多给他点儿钱。第二年年底,公共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波利特在发车前匆忙地喝了几口西得尔苹果酒,照例问她:‘谢列斯塔小姐,我俩今天是不是一块儿开心开心?’她垂下眼帘,回答说:‘波利特先生,随您的便……’”
  莱萨哈哈大笑,扑倒在桌子上。Ce diable de Polyte……“公共马车套的是一匹白色的驽马。白色的驽马由于年纪已老嘴唇变成了玫瑰红的颜色,它一步步朝前走去。法兰西欢快的太阳团团围住了这辆用褪成棕红色的遮阳板挡住世人耳目的轿式马车。小伙子和大姑娘,不就成了……”莱萨向我举起酒杯。这是第五杯。“Mon vieux法语,此处可译作:“我的老弟……”,为莫泊桑干杯……”“Ma belle,我俩今天是不是也来开心开心……”我将莱萨拥在怀里,吻着她的双唇。她的两瓣樱唇哆嗦着,肿胀了起来。
  “您可真逗,”莱萨悄声说,闪开了身子。她张开赤裸的双臂,贴在墙上。她的玉臂和粉肩上炽热地燃起了斑点。在钉于十字架的诸神中,这位女神是最令人心荡神移的。“波利特先生,劳驾您坐下……”她向我指了指一张斯拉夫风格的蓝色的斜式安乐椅,椅背用削出来的纤细的木条编成,披有色彩鲜艳的毛皮。我磕磕绊绊地走到安乐椅前,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黑夜将一瓶麝香葡萄酒和二十九卷文集,二十九个填满了爱情、天才、欲念的炸药筒放在我的青春身下……我纵身跃起,撞翻了桌子,碰到了搁架。二十九卷文集劈里啪啦地坠落到地毯上,书页向两旁张开,倒立在地上……于是我命运的白色驽马一步步朝前走去。
  “您可真逗,”莱萨叫了一声。
  我在午夜十二点,两姐妹和她们的丈夫由剧院回到家里之前,离开了这幢位于莫伊卡大街的花岗石楼房。我很清醒,我可以走独木桥过河,可是我觉得还是迈着醉步好得多,于是我一面东摇西晃地走,一面用我刚刚杜撰出来的语言引吭高歌。大街两旁路灯林立,致使街道形同隧道,迷雾似波浪般成对翻搅向前,夜行人如妖魔嗥叫于随雾浪沸腾的道壁之间,马路截去了雾中行人的双脚。
  在家里,卡赞采夫已经睡着了。卡赞采夫是坐在那里睡着的,一双穿着毡靴的枯腿伸得笔直。他坐在炉边,头伛在1624年出版的《堂吉诃德》上睡着了。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有献给德布罗伊公爵的字样。为了不惊醒卡赞采夫,我蹑手蹑脚地躺到铺位上,把灯挪到我眼前,打开爱德华•德米尼埃尔写的《吉•德•莫泊桑的生平和创作》①来看。
  卡赞采夫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他的头越垂越低。
  [①这本书出版于1906年,俄译本出版于1910年。——原编者注]
  
  这天夜里,我从爱德华•德米尼埃尔的书里得知莫泊桑以1850年生于诺曼底,其母是该地贵族女子,名叫劳拉•德普埃杰文,是福楼拜的堂姐妹。莫泊桑二十五岁上,遗传性梅毒第一次对他发动突然袭击。他以天生的生殖力与乐天精神同疾病展开抗争。起初他头痛欲裂,疑病频频发作,后来出现了幻盲症。他视力衰退。后来又发展为狂躁症,疑心重重,孤僻,喜好无端兴讼。他奋力与病魔搏斗,驾快艇狂驰于地中海,跑往突尼斯、摩洛哥、中非,而且日以继夜地写作。他声誉日隆,于四十之年,自刎喉咙,血流如注,却活了下来。他被关入疯人院。他在疯人院内,用手足爬行……在他病历的最后一页上写着:
  “Monsieur de Maupassant va s’anima liser(德•莫泊桑先生已变为畜类)。”他于四十二岁去世。他母亲比他活得长。我读完这本书后起床。大雾遮天蔽日,直涌至窗前。我的心抽紧了。我已感觉到真相的预兆。
  (责任编辑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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