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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涅罗珀记》,一部现代女性的神话

作者:[中国]卢秋平/作




  《帕涅罗珀记》是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为2005年著名的“重述神话”活动推出的作品。阿特伍德1939年出生于渥太华,曾三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获得过除该奖之外几乎所有的国际文学奖,被多伦多大学等十多所国内外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她是一位勤奋多产的作家,迄今已出版14部诗集、11部长篇小说、5部短篇小说集和3部文学评论,还撰写了不少广播、电视、戏剧、儿童文学作品,主编了《牛津加拿大英语诗歌》、《牛津加拿大英语短篇小说》等文集。早期诗集《圆圈游戏》(1967)获总督奖,她也由此在加拿大文坛脱颖而出。在20世纪80年代的创作中,她的《使女的故事》极为成功,被称为“女性主义的《1984》”,赢得第二次总督奖及众多奖励和荣誉,也赢得了国际主流市场,大大扩展了她的读者群,使她跻身世界名人的行列。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创作中,她的《盲刺客》被赞为“意义深远,富有戏剧性,结构精妙绝伦”,赢得2000年布克奖。她的作品被译成30多种文字,在过去的30年中,她一直以加拿大文学代言人的身份活跃在世界文坛,名列“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一百位加拿大人”的第五位。
  编者
  
  2005年3月,一个名为“重述神话”的出版项目亮相伦敦书展。该项目由英国坎农格特出版公司发起,包括英、美、中、法、德、日、韩等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知名出版社参与,是全球首个跨国出版合作项目,欧洲媒体称之为“国际出版界的一大奇迹”。到目前为止,已加盟的作者有诺贝尔文学奖和布克奖获得者及畅销书作家,如大江健三郎、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齐诺瓦•阿切比、若泽•萨拉马戈、托妮•莫里森、翁贝托•艾科及中国作家苏童等。项目第一个推出的是加拿大才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帕涅罗珀记》。帕涅罗珀原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女主人公,对爱情婚姻矢志不渝,坚守家园遇事冷静理智,处处谨慎,是女性忠贞的典范。但帕涅罗珀在《奥德赛》中是奥德修斯的陪衬,到了阿特伍德的作品中,她却是中心人物,全书围绕着她的出生成长、婚姻,以及她守护家园,养育儿子,在等待征战十年又飘泊十年的丈夫归来的同时与一百多个求婚者周旋的故事展开,这个安排本身就是对传统和男权社会的挑战,从而使全书成为一部关于女性的现代神话。
  现代神话的色彩首先体现在对传统婚姻观、子女观的抨击上。阿特伍德借女主人公之口揭露说:“我明白他们追逐的不是我,不是‘鸭子帕涅罗珀’,仅仅是与我俱来的东西——皇亲国戚、那堆亮晶晶的破烂。绝不会有人为赢得我的爱情而甘愿舍身。”“结婚是为了生孩子,而孩子可不是什么玩具或宠物。孩子是载体,承载的东西可以是王国、昂贵的结婚礼物、传奇故事、积怨、血腥的世仇。”所以帕涅罗珀的婚姻只不过是一笔交易,“于是我就这样像一袋肉似的被交给了奥德修斯。请注意:是一袋金子包装的肉。一种镀金血布丁。”结婚也不是为了爱情和幸福家庭,而是男人获取财富和地位的手段和目的,“他通过婚姻获取财富——金杯、银碗、马匹、衣袍、兵器,所有我活着的那个年代里人们当作宝贝的破烂货。”
  其次是对父权的控诉。帕涅罗珀很小的时候,父亲听错了神谕,以为她会织出他的寿衣,而那时他就死了,于是下令将她扔进海里以消除这个威胁,其实是她织的是公公的寿衣。虽然她被一群鸭子救了,但此后生活在惶惶之中,生命没有安全感:“我和看起来那么和蔼可亲的父亲手牵手在山崖边或河岸上或矮墙头漫步时,一个念头会闪进脑海里:他也许会突然决定将我推下去或用石块将我砸死。在这些场合保持平静的外表可真不容易。游玩回来以后我总是躲进自己的房间大哭一场……”而父亲在她没淹死之后对人态度好转,那也是留住因她的婚姻而得到的财产,“根据古老的习俗,那一大堆亮闪闪的结婚战利品得留在新婚妻子的家里,即她娘家的宫殿里……我在哪儿,财产就在哪儿。”后来奥德修斯结婚时带走她和财产,父亲无力阻拦(他们有她的伯父撑腰,父亲不得不让步),只有跌跌撞撞地追着她请她别离开自己。望着曾经下令处死亲生骨肉的父亲竟为了财产挽留她,她只觉得可笑可悲,义无返顾地走了:“我不想留下。此刻,我迫不及待地要走出斯巴达宫廷。我在那儿没有多少快乐,我渴望开始新的生活。”
  再次是对男权的控诉。在婆家,帕涅罗珀发现婆婆和老女仆包办了一切,自己没有地位,连老女仆都可以对她指手画脚,期望的幸福没有得到,她却被种种的烦恼包围着。“奥德修斯自然就是王国的主宰,而他父亲莱耳忒斯会不时地干涉一下,要么反对儿子的决策,要么支持。换言之,对于家族里谁说了算总有一番通常的那种你争我夺,但他们有一个共识:不能我说了算。”婆婆不和她交流,一种无声的谴责压迫着她。她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带自己的儿子,可甚至这件事也受到老保姆的干涉。她惟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奥德修斯,但她反复强调,那是因为自己还只有十五岁,年幼无知。她对他并非是百分之百信任,一再说奥德修斯“诡计多端,老谋深算”。她对他婚前参加过追求海伦的角逐,征战特洛伊夺回海伦,而让她独自在家守候二十年,充满了怨恨之情,对他和女性缠绵的传闻更是心里不平衡:“当他同每一位仙子和美女作乐时,有没有想到我恪守着妇德?当他对着每个姑娘和女神啧啧称赞时,知不知道我就要萎缩成了葡萄干?”在合唱词中,她成了一个荡妇的形象,但这似乎更符合人性,因为那是对奥德修斯的报复,对传统压制女性、压制人性的反叛。和史诗中说的不同,她对奥德修斯刚回来时乔装成乞丐并非一无所知,而是打一开始就认出了他那双短腿,只是佯装不知,陪着他一起演戏。对他杀死了自己的女仆,她心里只有感到无比的悲哀。在对奥德修斯的审判中,她是站在女仆的立场来指责丈夫的。
  男权社会还有一个代表人物便是奥德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他从懂事起就继承了男权社会的传统,在自己的母亲面前都是一副统治者的姿态,公开顶撞自己的母亲,挑战她的权威,擅自离家去寻找父亲,根本不请示他的母亲。“他宣称他父亲会为他有这般骨气,为他摆脱女人的管束而骄傲,那些女人通常只会感情用事,没有理智也没有见地。”对此她只有难过和放声大哭。忒勒马科斯怨恨母亲,认为是她的缘故招致了那群求婚人在他家白吃白喝,挥霍他的家当。他不能容忍母亲改嫁,让新夫夺走他的权利和财富。他希望母亲回娘家,可又担心她要带走部分财产所以最希望母亲体面地死去。他没有杀死母亲,只是害怕沾染母亲的血会令自己在癫狂中遭遇最恐怖的死亡。是他指责母亲铁石心肠,没有对父亲的归来表示热烈欢迎也是他给父亲出主意,用残忍的方法吊死女仆。在整个故事里,他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残忍帮凶。
  女性的代表不止帕涅罗珀一个,更响亮、更悲惨的声音来自那群被吊死的女仆。她们渴望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向往美好的爱情,悲叹自己的出身低微和穷苦:“如果我是公主,披银又挂金,还有英雄疼爱,何愁不年轻。若有少年英雄将我娶,我将永葆自由、快乐和美丽!……哦天神,哦先知哪,请恩赐另一种生活,快让一位少年英雄来娶我!可是或早或迟,都没有英雄前来救赎——苦是我的命运,横死是我的天数!”她们悲叹命运的不公:忒勒马科斯出身高贵,她们却卑贱低微,犹如猫狗或花草,“因为他的出生是人民热烈盼望和庆祝的,我们则不是,他的母亲奉献了一位小王子。我们那些五花八门的妈妈只是在产卵,在生羔子、下崽子,养上一窝子,产驹子,生小狗生小猫,孵蛋,趴窝,我们是可以被任意宰割的小动物,卖了,丢进井里淹死,拿去做交易,用来干活,年老衰弱了就扔掉。他是父母所生,我们冒出来就像番红花,蔷薇,或是滋生在泥沼里的麻雀。”更悲惨的是,他们的出身就决定了这些可怜女仆的命运,即日后把她们串在一根绳子上吊死。她们在现实生活中太苦了,只有睡觉才可以摆脱贵族们的凌辱,贵族把她们当作猪羊一样享用,她们只有把内心的渴望寄托在梦中:“睡觉是我们惟一的休息时间,那时我们可以相安无事,我们不用打扫清洗,不用擦拭地上的油脂。可以避开所以那些贵族,不用被追逐得上气不接下气,或是在尘土里跌打滚爬,那些蠢货总想占我们的便宜。而当我们入睡时,我们喜欢做梦,我们梦见自己到了海上,乘着金色的船在波涛中航行,多么快乐、自由和清爽。在梦中我们都穿亮闪闪的红裙子,每个人都那么美丽精神,我们和所有爱恋着的男子睡觉,奉献给他们无数的亲吻……一切都充满欢笑和谐,没有痛苦的眼泪,因为在我们的金色国度里,法律政令是那么慈悲。”与帕涅罗珀相比,她们对男权社会的控诉更直接:“这么说来,我们被奸污以及随后被吊死,可能象征着母系的月亮文化遭到了颠覆,颠覆者便是一个正在崛起准备夺取权力、崇拜父神的野蛮人群体。他们的首领——显然就是奥德修斯……我们就是女仆,您所杀死的女仆,对您失望的女仆,我们在空中舞动,我们的赤足在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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