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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理想人格与主体意识等
作者:王定璋等
王定璋
李白是我国古代作家中个性极其突出,艺术趣味最为独到,创作特征十分鲜明的诗人。他的诗文构思奇特,发想超旷,落笔天纵,触处生春,诚如方植之云:“大约太白诗与庄子文同妙,意接不接,发想无端,如天上白云,卷舒灭现,无有定形。(《唐宋诗举要》转引)。李白同时代的选评家殷瑶在《河岳英灵集》里说李白:“故其为文章,率皆纵逸。至如《蜀道难》等篇,可谓奇之又奇,然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也。”李白的诗文创作完全打破了传统模式与创作方法,是一个从传统中走来又颠覆传统,自具面貌的创新诗人。对李白诗文所展示的人文精神予以时代性的观照,对其所显示的理想人格与主体意识予以文化阐释,无疑具有现实意义。
一
李白晚年所作的《经乱离后……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的长诗,道出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学思想。这本来是他称颂友人的诗句,适可移作李白诗文创作艺术特征的概括。芙蓉出于清水,洗尽铅华,天然丽质,清纯脱俗,正是李白文学创作清新俊逸的最佳诠释与阐解。
崇尚自然之趣,排斥雕琢的本色之美是李白的艺术追求。李白对六朝诗歌浸润颇深,他推崇二谢(灵运、胱),心折鲍照。我们从李白诗文中屡见受二谢影响的痕迹。至于经历坎坷的鲍照,其情感奔放热烈,起落无端的跳荡意绪,长短随意,句式参差,对李白的影响十分明显。李白“清水出芙蓉”的美学思想就是从鲍照评谢灵运的句中衍生发展而来。
风格是艺术家创作个性的外化。杜甫评论李白的诗歌说:“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清”是说李白作品具有清纯淡雅的艺术内质,其旨趣是对绮丽雕琢的排斥;“新”则为新人耳目的兴象感受,其核心是陈词滥调的务去。“俊逸”则是俊美洒脱,不受羁束的精神气质。“清新”、“俊逸”之于李白,正是其清逸潇洒,摆去约束艺术趣尚的形象描绘。
李白《古风》第一首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他鄙视六朝以来绮丽柔靡的文风,标举“清真”旨趣。他所看重的是谢胱清俊爽逸和两汉文章的刚健以及建安文学的风骨:“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饯别校书叔云》)他称道王羲之书法:“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王右军》),以清真取喻,实则为李白之自画像。
清新俊逸之外,豪放浪漫的纵逸挥洒,并庄屈以为心的神韵气质以及自然真淳的艺术品味也是李白文学创作展现的艺术特质。就豪放浪漫而言,殷瑶评李白诗为“纵逸”,当然是指李白诗歌特立独行,脱略羁绊,独出新意的艺术风貌。晚唐诗人皮日休评李白:“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读之则神驰八极,测之则心怀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间语者。”(《刘枣强碑文》)。《诗人玉屑》说:“为诗欲气格豪逸,当看退之(韩愈)太白。”他们一致推尊李白豪放纵逸的创作个性。这是因为李白思维方式独特,契入现实的视角奇异之故。李白的游仙诗不必多说,即如乐府歌行《梁甫吟》、《远别离》、《蜀道难》、《将进酒》、《玉壶吟》以及为人们熟知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等,也无不想像葱茏,气势流走,遒丽劲健,音节嘹亮。“如五丁凿山,开世人所未有。”(沈德潜《古诗源》)
所谓并庄、屈以为心的神韵气质,是指李白既追求建功立业,有执著现实的功利追求,又希望自我完善,保留自由而超脱的精神世界。这是我们阅读李白作品时所强烈感受到的个性特质。庄周是道家哲学的核心人物,主张崇尚自然,安时处顺,齐物逍遥,自由自在。屈原则执著于事业,公忠体国,忧国忧民。如何将二者整合是一大难题。这就是龚自珍所说:“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也。”(《最录李白集》)然而二者在李白身上却鲜明地融合在一起了。
二
李白这个诗人既伟大又可爱。他的文学创作以极其深广的视野将他生活的那一时期最重要、最感人、最具时代意义和历史价值的内容以异常精美真淳、自然清新的形式凝固下来,传留至今。这显然是李白作为诗人、文学家最重要的人文价值之所在。然而又不仅止于此。李白最伟大之处,更在其传世的文学作品中具载了厚重的人文精神与文化内涵,那就是李白理想人格的构建和强烈的主体意识的形成。这是其人文精神的两大亮点。
李白的理想人格是什么呢?我们在他的作品中可以寻索到一些答案。他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说:“近者逸人李白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己,不干人,巢由以来,一人而已。”自称逸人,他以自己的才华参预社会活动,强调独立特行,无复依傍。又云:“仆尝弄之以绿绮,卧之以碧云,漱之以琼液,饵之以金砂。既而童颜益春,真气愈茂,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表明诗人寄情山水,炼丹服食,琴剑自随,云游四海。然则这并非诗人的归宿,他的人生追求和社会抱负远不止此:“谓其友人日:吾未可去也。吾与尔,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一身。安能餐君紫霞,荫君青松,乘君鸾鹤,驾君虬龙,一朝飞腾,为方丈、蓬莱之人耳。此则未可也。”这道出李白弄琴于山水,舞剑于林壑之目的并不是为一己之仙隐,其抱负要“兼济天下”。怎么兼济?他回答:“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政治抱负规定着人生道路,不凡的志趣影响着理想人格的建构。李白要像历史上那些建立了丰功伟绩的范蠡(陶朱)、张良(留侯)那样平定天下之后,决不恋栈而隐遁林薮,保持自身的自由与完善,去干自己感兴趣的事。李白心仪的庄子,早就对理想人格有简要的概括:“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那是逍遥的境界,无所待的人生。不过,它给人的感觉却不免虚幻,逍遥得不可把握。“竹林七贤”处身乱世,期望于政治高压的环境中求得个性解放与人身自由,不得不在“名教”与“自然”之间寻求生存空间。这里的“名教”当然指君臣父子纲常的封建秩序,“自然”则指老庄哲学。老子的清静无为、庄子的逍遥自由与纲常名教难以调和。发展到李白生活的时代,情况有所改观。唐代思想解放,哲学观念多元,儒、释、道并存,李白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与理想人格的构建似乎见到了曙光。于是,他既为自己规划出一幅建功立业的政治蓝图,又设计出一条“功成身退”的出路,从而保存了自由发展,个性解放,生活随意,寄情山水,诗酒度日的生存模式。不管李白是否完成了自己理想人格的建构,他却是这样来展开自己的人生之旅的。
理想人格制约着李白主体意识的形成。所谓主体意识是自我意识的核心部分,就其实质来说是人类自身作为主体在主、客体关系中对自己的地位、能力、秉赋、作用的反映和认知。作为文学家的李白的主体意识主要是他在一生中热切追求清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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