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柳宗元的“师道”观与教育理念

作者:王定璋



  
  柳宗元(773-819)是中唐时期杰出的思想家和成就斐然的文学家。他的政治襟抱和人生理想是要通过自己的从政为官,改变唐代历时七年多而陷国家于灾难的“安史之乱”后的凋残与衰落。本文不对柳宗元作全面评析,仅就其教育思想和“师道”观作一探索。
  
  一
  
  柳宗元曾写过一篇关于教育和师道及交友的文章——《师友箴》并序:
  今之世,为人师者众笑之,举世不师。故道益离。为人友者,不以道而以利。举世无友。故道益弃。呜呼,生于是病矣。歌以为箴,既以儆己,又以诫人。
  不师如之何?吾何以成。不友如之何?吾何以增。吾欲从师,可从者谁?借有可从,举世笑之。吾欲取友,谁可取者?借有可取,中道或舍。
  仲尼不生,牙也久死。二人可作,惧吾不似。中焉可师,耻焉可友。谨是二物,用惕尔后。道苟在焉,慵丏为偶。道之反是,公侯以走。内考诸古,外考诸物。师乎!友乎!敬尔不忽。
  柳宗元明确地道出其时流俗对于师友的轻贱和鄙薄的态度,为人师则被众人所耻笑,为人友者不以道合而以利往,这样的结果背弃道义而使世风日下。柳宗元在《师友箴》中还进一层阐明了从师交友对于人的一生安身立命的巨大意义。当时,不重教育,废弃师道决非个别现象,而是较为普遍的社会弊端。韩愈也曾对此现象专门写了《师说》。
  柳宗元涉及教育和师道的作品不少,较为集中的主要有《答韦中立论师道书》、《答严厚舆论师道书》、《答贡士萧纂求为师书》、《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等。此外,柳宗元在与他人论及为文、仕进以及论《春秋》、论《国语》、论史官等文章中,也涉及教育与师道。这些均是我们探索柳宗元教育思想与师道观的重要资料。
  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柳宗元较为全面地展示其师道观与教育思想以及文学主张。首先,柳宗元对学问与师道予以高度的重视并充分肯定,对“不敢为人师”和“讪笑师道”的现象提出了批评;并且,对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抗颜为师”的举措极表赞同。与此同时,柳宗元强调师生之间,教学相长,取长补短之重要:“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后,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愿固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指出师生平等相待,相互切磋之不可少。
  在中国古代社会,教育的核心是传道授业和培养人才。自汉武帝实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教育文本即以儒家经典为指归而忽视其余。因而,韩愈的“文以载道”也罢,柳宗元的“文者以明道”也罢,无不强调儒家经典的巨大意义。柳宗元自谓:“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章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彩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他在《柳浑行状》中也说:“凡为学……略章句之烦乱,采摭奥旨,以知道为宗。凡为文,去藻饰之华靡,汪洋自肆,以适己为用。”称赏独孤申叔之成就“其要咸归于道”(《独孤君墓碑》)。而在《答严厚舆论师道书》里,他同样表明自己对“明道”的重视:“言道讲古,穷文辞以为师,则固吾属事……若言道讲古穷文辞,有来问我者,吾岂尝瞋目闭口耶。”
  柳宗元强调的“文以明道”之道,当然是儒家学说或言孔孟之道。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作了具体阐释:
  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穀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枝,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文也。
  这里,柳宗元十分明确地肯定了他欲以文而明之“道”的具体内涵,他所视为道之极则者即《书》、《诗》、《礼》、《春秋》、《易》等儒家之经典文本。在柳宗元看来,《五经》之所以意义巨大,价值空前,乃关涉那个时代读书人要实现人生价值,施展才智抱负所必须具备的学养。汉代以降所设的经学博士传授的内容,实为封建时代知识分子安身立命,从政为官的学业基础。而隋唐以来,无不以儒家《五经》作为开科取士的必修学业。知识分子要施展政治抱负与人生价值,只有从政为官才会有所凭借。儒家思想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追求的出发点即“修身”,学业根柢是其基础。
  在柳宗元看来,《书》质朴无华,行文简约;《诗》陶冶性情,文学魅力恒久;《礼》规范伦理行为与礼仪而稳定社会;《春秋》明辨是非功过,褒贬适当;《易》探索事物的发展变化及其规律。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必修课,是安身立命,从政为官的根本所系。
  
  二
  
  柳宗元视野开阔,思路活跃。他虽然重视儒家学说和经典文本,却并不僵化守旧,主张广泛钻研,博采众长。他在充分肯定“取道之原”之后,又将目光向学术领域延伸。柳宗元认为,《穀梁传》之优长在于其气势,借助于彼可历练气势。而《孟子》和《荀子》,尽管没有被列入儒家的《五经》,但二者思想之活泼和行文的畅述都是很可师法的。至于曾为孔子师法过的老子,哲学思维之深湛,辩证相对的理念是做学问者必须汲取的营养;《庄子》的恢宏奇诡与恣肆奔放,实为人间奇文,不可不读。尽管柳宗元曾对《国语》的历史观和神学论有所批判,但是,在广泛学习,博采众长时仍然将它列为学习的内容,对它的奇趣壮采做了肯定。他还认为,《离骚》的幽深奇谲,《史记》的简洁生动都是不可忽视的精神财富。
  柳宗元不仅以“取道之原”为核心而向诸子百家、文史著作展衍教导问学之人,而且自己也这样进行学业研究和学术撰著。他在《与杨京兆凭书》中说:“自贬官以来无事,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弊。”此外,柳宗元虽然执著于儒道,但在突出主干的同时,也不排斥诸家学术精华而兼收并取。他在《辩列子》中指出:“虽不概于孔子道,然其虚泊寥阔,居乱世远于利,祸不得逮于身,而其心不穷。《易》之遁世无闷者,其近是欤?予故取焉。其文辞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为作,好文章可废耶?其杨朱力命,疑其杨子书,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后,不可信然……”
  像《列子》这样驳杂的著作,虽然不全然符合孔子之道,但柳宗元却并不简单拒斥,而是分辨其精华与驳杂不纯,采用“慎取”的谨严态度:“观(《列子》)其辞,亦足通知古之多异术也。读焉者慎取之而已。”(《列子辩》)
  以这样对待传统文化的方法,教导求学者,是柳宗元的理性抉择。他在《辩文子》、《辩鬼谷子》、《辩晏子春秋》等文里,无不坚持以理性的分析眼光,慎取其合理的部分。在《辩亢仓子》中,对于那些向壁虚造,“空言无事实”的著作,并有好事者为之传注以教于世的作法予以抨击,认为是淆乱学界的行径。
  这里,显然将慎择慎取的教授原则提上了议题。柳宗元对后学者问道求学,在关切爱护其学习热情与积极性的同时,还开列除儒家经典文本以外的典籍以增广视野和识见,避免坐井观天,抱残守缺。柳宗元不以个人兴趣好恶为指归,而是实事求是地评介其推荐书目的优劣。在这方面,柳宗元对待在传统文化中据有一定地位和影响的《国语》,可视为显例。他一方面批评《国语》的怪诞荒谬和难以置信的天命观以及妖妄迷信邪说;另一方面却肯定它“博其趣”,“其文深闳杰异”,“《越》之下篇尤奇峻”(《非国语》)。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所开出的极为有限的书目里保留《国语》,显示出其对待传统典籍慎择慎取的理性眼光。
  柳宗元十分重视“明道”和“道”的传授。他在向陈秀才拜师问道时说:“在先诚其中,其外者当先读《六经》,次《论语》、孟轲书皆经言。左氏《国语》、庄周、屈原之辞,稍采取之。穀梁子、太史公甚峻洁,可以出入。余书俟文成,异日讨也,其指归不出孔子……”常“患道之不立”(《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圣人之言,期以明道。学者务求诸道而遗其辞……仆尝学圣人之道,身虽穷,志求之不已。”(《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这是他一以贯之的思维脉络,也是其传道教学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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