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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皇新考
作者:冯广宏
此前,陈梦家先生《殷墟卜辞综述·方国地理》讨论过征伐人方之事,引郭沫若氏《卜辞通纂》之说,以人字作尸,即夷的古写,故所过之地有在淮河流域者,认为殷代尸方乃合山东鸟夷与淮夷而言;董作宾氏便求人方于山东境内。陈先生则以为人方与尸方是不同时间所记的不同地点,而人方属于淮夷,当无可疑。他将卜辞中征伐所经之地,依次定在今河南沁阳、原武、商丘、谷熟、夏邑、永城、五河等地。〔3〕
李学勤先生《殷代地理简论》专门研究卜辞中帝乙十祀时征伐人方的路线,指出“方”是人的集体,称“方”者大多是商的敌人,伐人方是处于商王国的极盛时代。帝乙征伐人方,经过雇、淮、攸等地,首先要到黄河附近;再据另外有关卜辞,“淮”应是渭水支流,并不是淮河,因《汉书·地理志》武功县有斜水祠和“淮水祠”,故这里的淮水必为褒水;而“攸”当在黄河以西。李先生结论是:殷军往返,是通过太行山南部河阳地区和山西南部。〔4〕因此所伐人方,远及渭水中游。
笔者以为上述各论,均各有其理,而以李先生所考最为细致、科学。“人方”一词中的“人”,只是用上古方言表述的地名而已,与“人皇”的“人”一样,并不带有天、地、人三才的含义。殷代人方在渭水流域,说明人皇族后裔仍在那里活动,应该是此族最老的根据地。
人皇主政年代的探索
《绎史》引项俊《始学篇》说:“人皇九头,兄弟各三百岁。”如果将“岁”不理解为一个人的寿命,而理解为一个历史时段,那么人皇族入蜀所建立的酋邦,就至少经历了300年之久,这当然是个极端粗糙的数字。不过,如果我们推想军事民主制时期的中心首领由各部落推举,轮流坐庄,维持这种体制延续300年以上,在原始父系社会并不是不可能。
《蜀王本纪》说最早在蜀中称王的是蚕丛氏,而从开明王朝上溯到蚕丛,约有3000~4000年;因此古蜀真正形成诸侯邦国那种等级,应以蚕丛为始,人皇还算不上。由此可知,人皇时代应该排在蚕丛的前面。史册已经明确开明王朝历时350年,时间跨度是公元前7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那么蚕丛时代就应在公元前40世纪前后了。人皇时代更在其前,至少应在公元前45世纪前后。
四川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以嘉陵江东岸广元中子铺为最早,公布的碳14测年数据有距今6730~6460年、6390~5990年两组,发现的小型化石器,以斧、锛、凿等工具为主;陶器多半是平底罐,工艺比较粗陋,但喜欢在器口处作些装饰。嘉陵江西岸广元市张家坡遗址,时代距今6000~5500年。那里石器比较小巧,陶器仍多平底,火候不高,但有些器口捏成波状,增加了艺术性。中子铺南边又有邓家坪遗址,测年数据是距今5405~3995年。那里细泥陶器多了起来,而且器口流行花边波纹。这几处遗址,文化内涵明显是一脉相传。根据考古分析,这个部族人口可能不多,因为他们的聚落面积都比较小。考古人员在中子铺遗址发现过一种三足器,带有柱状的小实足,与陕西前仰韶时期的同类器物相近。这意味着此族根子是在中原陕甘一带。〔5〕从这些迹象得知,无论是遗址年代还是文化属性,与传说中的人皇族都相当吻合。
近年在绵阳市边堆山也发现了考古文化遗址,测年数据是距今4775~3760年,又晚了几个世纪。那里的石器不但小巧,而且多数进行了磨制,还有些箭镞;陶器口沿的花边装饰,则相当突出。〔6〕这些现象表明,古蜀先民在由嘉陵江流域转向涪江流域的从东向西迁移中,制器水平在不断地进步着。他们后来又到了广汉三星堆。在三星堆第一期文化遗址中发现的石器,仍然保持着小巧的风格,但磨制得更考究;陶器仍然保持着装饰口沿的习惯,但火候更高;显示出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三星堆第一期测年数据是距今4740~4075年,〔7〕比边堆山略晚,这证实了古蜀先民从东向西迁移的趋势。最近岷江两岸发现许多约4500年前的古城址,具代表性的“宝墩文化”,时代比三星堆第一期还早。这些考古发现,证实了古蜀先民从东向西迁入平原的轨迹。远古的西蜀地盘没有动,居民却在不断变化,好像舞台上的演员。那些从东向西迁移的先民,一直喜欢装饰口沿,可见他们基本同属一大部族。距今6000多年到4000多年的这批蜀人,他们的盟主和领袖,是不是人皇族的后裔?值得进一步研究。
赘 语
长期以来,人皇作为上古“三皇”之一,为史学界所摒弃,认为那是远古民众崇拜的天神偶像,后来才被改造成古帝王。虚构的传说记载则荒诞不经,如《帝王世纪》云:“天地开辟,有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或冬穴夏巢,或食鸟兽之肉。天皇大帝曜瑰宝,地皇为天一,人皇为太一。”在纬书中,则说天地初立,有天皇氏十二头,兄弟十二人,各一万八千岁;地皇十一头,十一人各一万八千岁;人皇九头,传一百五十世,合四万五千六百年。后来道教经典又从宗教观点出发,尽量夸张,竟说三皇各立二万八千岁或三万八千岁,甚至治天下三十六万岁。顾颉刚先生的名文《三皇考》,对此剖析得淋漓尽致。他认为古人信仰中最神圣的“天一、地一、太一”,是为“三一”,三一就是三皇的化身。三皇是战国末年时势造成的,至汉代成为国家的宗教。支撑它的学说,一是太一说,一是三统说。人皇的出现基于“人统”,于是才构成了天、地、人三皇,并与天宫星宿对应,成为民间宗教崇拜的对象。〔8〕
人皇由于与“三皇”捆绑在一起,在疑古派史学家看来,是一种子虚乌有的神灵。
幸亏西蜀有着并非源于阴阳家、神仙家“三一”之说的人皇传说,才使人皇一族恢复为历史上曾经在西部存在过的实体。尽管传说中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但毕竟露出了历史的素地,能为近年考古发现做出一定诠释。这一点,也给了我们一个反思的机会。
注释:
〔1〕谭其骧:《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长水集》(续篇),人民出版社,1994年,389~390页。
〔2〕邓少琴:《巴蜀之先旧称人皇为氐族部落之君》,《西南民族史地论集·巴蜀史稿》,巴蜀书社,1998年,152~159页、305~311页。
〔3〕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科学出版社,1956年,301~309页。
〔4〕李学勤:《殷代地理简论》,科学出版社,1959年,37~60页。
〔5〕王仁湘、叶茂林:《四川盆地北缘新石器时代考古新收获》,《三星堆与巴蜀文化》,巴蜀书社,1993年。
〔6〕何志国:《三星堆文化与巴蜀文化的关系》,《四川文物》1997年第4期。
〔7〕赵殿增:《三星堆考古发现与巴蜀古史研究》,《四川文物·三星堆古蜀文化专辑》,1992年。
〔8〕《三皇考》,《顾颉刚古史论文集》第三集,中华书局,1996年,1~253页。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馆员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图表、注解、公式等内容请以PDF格式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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