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敦煌壁画《五台山图》中正定古建筑相关问题刍议
作者:贡俊录
【摘要】敦煌莫高窟第61窟西壁的《五台山图》中绘有1000多年前河北道镇州的几处古建筑,作者据此对唐代正定城的形制、镇州衙署及其建筑遗物等进行了研究,并对现已无存的隋文帝敕建舍利塔、唐代大悲寺的位置和建筑结构等作了考证。
笔者没有去过敦煌,也未曾亲眼目睹过莫高窟中精美的壁画和雕塑,然而从有关著作中得知,在敦煌莫高窟61窟西壁绘有一幅《五台山图》,高3.42米,宽13.45米,它犹如巨幅的山水人物画,将自今河北正定经五台山至太原的数百里山川、城镇、寺院、桥梁、亭台塔阁、草庐店铺及人物活动场景尽绘其中。1000多年前的河北道镇州(今河北正定)作为从河北去往五台山的必经要邑,被形象地绘制在该图之北下角(封二)。
画面榜题“河北道镇州”5字竖写。唐贞观元年(627年)将全国分为10道,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又分全国为15道,河北道均在其中[1]。《地名大辞典》“河北道”条记,河北道,唐贞观初置,在黄河北,故名。东并海,南薄于河,西距太行、常山,北通渝关、蓟门(渝关即今山海关,蓟门即今居庸关),领怀、卫、相、洛、邢、赵、冀、恒、定、易、幽、深、瀛、贝、魏、博、德、沧、檀、营、平、燕等州(即今河南黄河以北及山东、河北等地),治魏州(在今河北大名县东)。元和十五年(820年)避穆宗李恒名讳,改恒州为镇州[2]。
在敦煌文物研究所编的《敦煌莫高窟》(五)一书中,根据《清凉传》记载的后晋天福三年(938年)五台山超化大师游方湖南,“谒为国主王公”,天福十二年(947年)湖南“遣使赍送入山,遍给诸寺”,结合《五台山图》中镇州城外“湖南送供使”的画面,定此图绘于五代时期。然而,此图所展现的镇州城的建筑格局却并非五代时期刚形成的。在五代短短的几十年中,中国处于割据动荡的分裂时期,由于契丹南侵和藩镇之间的战争,对河北一带的经济和城市设施造成巨大破坏,镇州“境内凋蔽,人室九空”[3]。此时即使对城垣进行修建,也只是固守防御的需要,所以图中镇州城的历史概貌应早在政治、经济、文化繁荣的唐朝就已形成。这是迄今所能见到的正定县城最早的形象资料。
图中所绘的镇州城是当时较大的城市,从图中看,其四周建有高大的城墙(北面未绘出),城正中为衙署,衙署东南方有一座三层方塔,城西有大悲阁,城南的护城河、滹沱河上建有小木桥。选择这些建筑物绘于图中,应是既侧重了其重要性和标志性,也兼顾了类别和方位。1000多年后的今天,图中的建筑物大多已不复存在,但它们并没有完全被历史所湮没,与其相关的一些问题一直为人们所关注和研究。本文试将《五台山图》中“河北道镇州”这重要的形象资料与考古发现、文史资料结合在一起,对图中所绘古建筑的相关问题谈一点粗浅的看法,与同仁共磋。
一、关于唐代正定城的形制问题
正定城是正定这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其历史沿革,现在趋于一致的观点是:正定建城始于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前燕。永和八年(352年),前燕大将慕容恪率军进攻冉闵于常山郡真定城(今石家庄东古城村),在滹沱河北岸修建了一座土筑军事城堡——安乐垒。398年,北魏拓跋珪登常山郡城,“北望安乐垒,嘉其美名,遂移郡理之”。北周时安乐垒发展成为恒州、常山县两级行政区划的附郭,并将土城改为石城。唐宝应元年(762年),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因滹沱水灌城,复拓大之。宋、元依旧城修葺。明正统十四年(1419年),都御史陆矩会、御史陈金增为加强城池防御能力,将城垣重新修筑,由此使城垣固定在“周长24里,高3丈,上宽2丈”的规模上。自隆庆四年(1570年)至万历四年(1576年),又将土城进行砖甃。此后的300余年间历有修补。现存正定城墙的规模、形制均为明代遗存。
由于唐代正定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方面的重要地位,所以关于当时正定城垣的记载不少。开元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734~736年),边塞诗人高适游历燕赵,在真定谒见了本地官员韦使君,在《真定即事奉赠韦使君二十八韵》诗中,就有“城邑推雄镇,山川列简图”这样称颂正定城的诗句。《读史方舆纪要》中记:“(常山)郡城周围二十里,唐宝应中成德帅李宝臣筑。”还有“以土筑城,原城所用之石筑门”之记。但关于唐代正定城之形制,由于未有明确记载,故出现了不同说法。1992年《正定县志》记:“唐宝应元年(762年),因滹沱水灌城,石城坍塌,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按镇治扩建城池,改为土城,平面呈‘凹’形。”此后许多人均沿用此说。而郭开兴先生在分析阳和楼与南城门的关系时推测:“如果以阳和楼为准向东、向西筑起城墙的话,我们可以看得到一座比现在官帽形的城小的方城。这和格局为周围二十里的唐城相近,也符合唐代城与市的布局要求。”[4]《五台山图》将唐代镇州城的形制与结构予以了形象展现:“镇州城垣北面没有画出,但就绘出部分,可以推知城平面是方形。四面正中各置城门,门上建单檐歇山顶、面阔、进深各三间的城门楼。门洞平顶,上施过梁两道,其间置人字拱一朵,拱两端各作缓和的翘起,这还是初唐遗制,五代后便已绝迹。过梁下施抱框,框内安门两扇。”[5]《五台山图》中所绘的八座城垣有许多共同点,对此宿白先生记:“图上城垣,共有八座,都是版筑,版的层次极为分明。城上设女垣和堞眼。城门基和角楼基都用砖砌,‘叠砖’的方式和现存的唐代砖塔相同。”[6]梁思成先生在《敦煌壁画中所见的中国古代建筑》一文中记:“壁画中所见的城很多,多是方形。”[7]这些无疑就唐代正定城的形制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解决了长期以来关于此问题的疑问和争议。
另外,所有关于正定城的资料均谈到唐宝应元年(762年)因滹沱河水患,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拓建城池。据清光绪元年《正定县志》所记,此说源于李宝臣纪功碑。1992年编写的《正定县志》亦记:“李宝臣将恒州石城拓建为土城,至大历元年(766年)竣工。唐代宗为其立纪功碑。”现立于唐永泰二年(766年)的李宝臣纪功碑尚存,细读此碑文,与滹沱河水患及城垣相关的内容为:“惟二年春,群吏更告公曰,滹池会流,暨于城下,天雨淫降,倾涌泄岸,波积如阜,奔灌乃雉,肯恐为鱼,其日固久。公以聚人欲,经□元启□导流,□若天造,层城岩岩,居人坦坦,庶德合于无疆,冬十月公告成于先帝。”碑文记的是李宝臣牧恒州的第二年(758年),滹沱河汇合众支流,涨到了正定城根,而天继续下着连阴大雨,“波积如阜,奔灌乃雉”,李宝臣纳众臣之意,修坝导水,方使“层城岩岩,居人坦坦”。文中却看不到滹沱河水冲塌石城、李宝臣拓建的内容,故唐李宝臣拓建城池之说尚需进一步考证。
二、近年出土的莲纹方砖当系唐镇州
衙署之建筑构件
1994年11月3日,正定县政府新建办公楼前西侧在安装供水装置时,于地下约3米处发现用模印方形莲纹灰砖铺墁的地面。方砖带有纹饰的正面向下,背面向上,边长37~38厘米,厚6.7厘米(图一)。当时经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的业务人员初步鉴定为唐宋时期遗物,后经与唐长安城大明宫太液池遗
址[8]出土的莲纹方砖相较,图案虽不尽相同,但基本上能认定这些莲纹方砖亦为唐代遗物。然而这些砖原用于什么建筑,又为什么花纹向下铺墁,却一直令人疑惑不解。看了《五台山图》镇州城中心所绘的那座殿堂式建筑,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城中央绘单檐歇山顶、面阔、进深各三间的殿堂一所,这可能是衙署的表示,堂基为砖砌,基上绕以朱栏,堂山面涂白灰,正面洞开,未设门窗,所以一直可以看到堂内。堂内满铺方花砖。”[9]据清光绪元年《正定县志》旧城图上所示,当时的正定府署即在今县政府处。另据《正定县志》卷10“公署新所”记,正定府署为元中统三年(1262年)建,元末遭兵革,明洪武十年复之。再据北宋吕颐浩《燕魏杂录》记,真定“府治后有潭园”和欧阳修“潭园数亩官墙下”诗句,并从近年来由县政府处出土的数枚金代官印分析,今正定县政府大院亦是宋、金时期真定府治所。郭开兴先生也认为:“正定府治,自宋至清,一直就在今正定县政府大院。”[10]那么唐至五代的衙署是否也在这里,除《五台山图》镇州城中心标示外,元纳新《河朔访古记》的有关记载和现存历史文物也能佐证这个问题。《河朔访古记》“常山郡部”载:“真定路城中开元寺后绣女局内唐清河郡王李宝臣纪功碑一通,其碑极高大,永泰二年立。《类要》云李宝臣纪功二碑,一在真定府治东三十步,即此碑也;一在府治西一十步,大历三年(768年)立,今在居民房屋土底常有人掘见云。”又记:“真定路城中开元寺后绣女局内复有巨碑埋土中,上露碑首,长及丈五,题曰王武俊碑,贞观五年(当为贞元五年,作者注)立,文字皆不可考。《类要》云王武俊碑去真定府治东门二十步,即此碑也。”另外,不见书载的五代后晋安重荣纪功残碑也于2000年出土于上述碑刻附近。从常理推断,这几位唐至五代成德军节度使的功德碑当立于州、府治所之显要位置,而现碑所立之处恰在今县政府正南面不远,很可能为当时治所大门的左右。所以说,正定县政府所在地出土的唐代莲纹方砖,原本应是镇州衙署建筑物之构件,建筑倒塌或拆毁后,这些砖又被挪用于它处。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