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期

想念八十年代的书桌

作者:朱健国

“出事”,传说他锋芒太露中了陷阱——他曾经那样爱读我痛斥贪官污吏的杂文,发誓一旦为政,一定置所有贪官于死地,让其永不翻身,永不传染。可是他怎么忽而也成了行贿受贿犯呢?不能想象,他这样的汉子也会行贿受贿——呵,身居大染缸兮,如何独善其身?是有人逼良为娼兮,还是自甘堕落?“无数人事的变化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
  一个朋友姓韩,上个月刚刚被“双规”。他原来是本市的市长,后来升任为一个地级市市长助理。 “九八”抗洪时,他以身先士卒,艰苦工作,智慧指挥全市抗洪,受到百姓的高度赞扬,上了“焦点访谈”和“东方之子”。记得三十多年前,我当知青,他是乡下邮递员,常常给我送来爱情与理想的新消息,一脸农家子弟的纯朴微笑。而今,他却在副厅级的仕途上倒下了一听说进了“双规”的人没有出来的,而且他是因为“蓝田案”进去的,他是在为蓝田公司的发展献计献策时有了不法行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成为副厅级,该付出了多少血汗!
  第三个朋友,已放弃剧本创作,到一“红灯”闪闪的“渡假村”当了“领班”——他已失去,自由创作的追求,迫为金钱的艺妓。
   第四个朋友正在位当红,却一听说我来了,便派人紧紧盯住我:惟恐我看到一点故乡的“阴暗面”。回想十多年前他还和我一起“粪土当年万户侯”,而今恍如隔世。
  也许扩大访问的圈子,会有好消息!我又拟了二十来个朋友名单,,请人去找。结果回信,这些朋友大半已退休了,找不见人。访旧半为闲?他们都和我一样,刚刚“知天命”呀,怎么一下子就退休了?乡亲说,你真是身在特区不知内地苦,本市经济穷,恨不得四十岁的人就都退休,好把位置挪出来给年轻人;而今男人五十一律退休,女人四十五也要靠边站。 “他们退休了干什么呢?”干什么?打麻将、摆地摊。 “改革尚未成功,同志岂能赋闲?” 乡亲瞪着我,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个外星人的问题。
  
  啊,我的故乡,我的朋友,你们为何全忘了八十年代?十五年前我离开故乡时,全市有成千上万的文学青年,有无数 “未来文学社”高举理想大旗。而今,市里再没有文学社,青年见了文学就躲,百万人口,家家都只盯住两个字:“钱”与 “权”!
  
  变了。故乡变了!故乡朋友变了!故乡人变了!变得让人心寒! “洪湖水哟长又长,人人奋勇改革忙。”在那八十年代,故乡可真是一片改革向上的朝气蓬勃景象。
  离开故乡,我又在周边转了几个县市,所遇都和故乡不相上下。
  
  杜甫曾经“访旧半为鬼”,我而今“访旧半为囚”,囚比鬼是好还是差呢?囚似乎活着,而鬼死于战乱,死于战乱与生于腐败,到底哪一个强呢?
  岁未有消息说, “2002年是激情扰攘的岁月”, “2002年正在成为过去。这一年里,激情扰攘。革命这个词重新高频度地出现在人们视野中,而且是以一种时尚的姿态。”是的,
  “谁也不能否认,这些燃烧着的激情,有真诚的成分,就像谁也不能否认,在一个商业化年代里,激情作为一种热卖商品的价值。”但如果有人怀念“革命”的五十年代可以,我们怀念改革的八十年代可不可以呢?许多人现在已经失去了八十年代拥有的一张小小书桌,虽然他们现在家里有富丽的书房,有成排的精装书,破桌已变大班台,好大好豪华,但是,那张真正的书桌已没有了——没有人静静相坐的书桌,没有写下充满理想的文字的书桌,还能叫书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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