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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写作:逼迫“上帝”重新洗牌

作者:李 梦




  女性并不必然是隶属于男性主体的客体,并不必然以女性集体无意识的方式自觉认同、扮演男权为她设定好了的角色,虽然她已经扮演了千百年。女性之成为独立的主体,不仅理论上可能,实践也可以证明的。“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女性至少在接客时体现了她的主体性。女性是主,男性是客,男人不扔下点银子是溜不出蓬门的,侥幸成功溜走,也必为人所不齿。卖春尚且能卖出主体性来,女性完全不必忍气吞声,心灰意懒,丧失斗志。
  女性主义迄今没有形成一个科学完整且为大众公认的概念。“言语”很多,但距离“语言”尚隔着千山万水。这是完整叙事中不可或缺的过渡段。女性主义所要思考的重点是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这个“存在”不是萨特的先于本质的“存在”,不是海德格尔“存在于世界之中”的“无家可归”的“存在”,而是黑格尔“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个存在。一方面,女性主义要为自己的存在找到合理的依据,另一方面,她还要对那些既定的“合理的存在”做出自己的怀疑和批判。丑小鸭出落成白天鹅无须天降奇迹,女性主义由“言语”芜杂的原生态茁壮为“语言”大师,同样也无须神赐光明。女性主义“言语”集体狂欢的那一天,必将也是女性主义“语言”瓜熟蒂落皇冠加冕的庆典日。
  女性主义目前还是一个略显空洞的能指,距离她的现实的终极目的——完全彻底的男女平等,还只是万里长征迈出了一小碎步。“我的老师”胡适之曰: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女性主义最短缺因而也最急迫的是进行扎实的具体的工作。问题很多,诸如伪婚姻自由,表面化的同工同酬,性骚扰,求职中的性别歧视,政府高层结构的性别比例……每一个问题都值得充分研究。国家级项目、省级项目、院校级项目都应该主动给“女性问题”划分出一些名额和资金,三分之一若是奢望,五分之一不算过分。即便施舍,即便恩赐,即便打发要饭花子式的表面文章,女性主义也不会斤斤计较,而是照单全受。其中,我以为,最重要的一项任务是女性写作。女性主义这一想象的能指,和她现实的所指之间不是一步到位的,不是有了一个女性主义的声音,便“呼啦啦”对应着冒出一大片女性主义的森林。女性主义的所指实际上还是个巨大的空白地带。能指和所指的中间处,是女性主义最有所作为的施工地,主动的、有意识的、符合女性主义原则的桥梁建设远未夯下坚实的地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实现女性主义的理论抽象到现实具体,最可信赖的只能是女性写作。女性写作就是女性主义理论的叙述和实践。重要的不是叙述的理论,而是理论的叙述,不是批判的武器,而是武器的批判。
  女性写作不单单是女性作家的写作,不单单是女性知识分子的写作,而是全体女性用身体和心灵共同完成的“书写”。她是一首诗,一篇小说,是一幅画,一支曲子,是清晨的一抹唇膏,午夜的一截残梦,是纺车上的丝线,灯影中的鞋底,是十月怀胎后的那一场大流血,三八节下午的那一道菊花茶,是张爱玲的一炉香,王安忆的三十章流水,空中客车里漾着笑意的热咖啡,绿茵场上生机盎然的铿锵玫瑰……每个女性都是一个字符,一个句子,一个自我的表达和表达的自我。每个女性,在她前往这个世界的亿万年路途上,都用心孕育、设计着这一次表达;每个女性,在她驶过这个世界的数十载春秋中,都拼却红颜绽放着这一次表达;每个女性,在她告别这个世界后的无边黑夜里,都欣赏并慰藉着这一次的表达。
  女性什么也不做都是写作。这一点男人做不到。除了知识者,男人不写作。即使知识者,也不全都写作。甚至某些大红大紫的写作男人,其所作所为也难称写作。没有男人泡完了桑拿泡完了小姐,在回家的途中看一眼星月。而女人能,女人就是一晚被泡了一百次,归巢的路上也会瞟一眼夜空的繁星和月牙儿……
  这就是女性写作。
  这就是女性。
  既然女性是弱的,软的,既然女性是水,就是“好”了。女性,就是一汪池水,就是一泓清泉,以及江河,以及海洋。
  女性写作,一方面是“女性”的写作,决不像有人所讲的,“我们不能以男女性别来区别男权主义和女权主义;同样,我们也不能以男作家或女作家来标示‘男性文学’或‘女性文学’”,以为“所有男女作家有关女性生存和解放所作的思考”都可纳入女性写作。这种可疑的论调很是不少的,然而,就像“超道德”之同于“伪道德”,所谓“超男女”的女性写作也无非睡眼惺忪的杜撰。男性,即使诚心诚意,和女性也“隔着三层”,生产的痛苦,经期的麻烦,男人永远不会亲历,他们最多是给女性配点药方,或者动动手术刀子,还大都以赢利为目的。另一方面,女性写作是女性的“写作”,按照女性写作最宽泛的理解,女性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写作”,但也有一些东西是女性写作深恶痛绝的。花木兰从军,这是一个公民分内的工作,而女扮男装则不免让人担心她的生理卫生。男人们愿意用他们的审美标准塑造样板,女性没有责任和义务依此样板照葫芦画瓢。裹足算得上国史最大的恶俗,隆胸也强不到哪儿去。表面看,前者是封建意识的强迫,被动的成分多一些,后者是新时代的前卫时髦,是主动的自由选择,但主动的背后,实际上还是“为悦己者隆”,“为男性者隆”。但这不是女性的“写作”,如硬要给个说法,只能算是“被写作”、“被看”、“被观赏”。一个“被”字,几乎囊尽全部女性的非“写作”内容,而女性写作恰是要掀翻一切的女性之“被”,或者甩给男人,或者烧成灰烬。
  女性写作是为女性自己的写作,是女性自己的呼喊和细语,是用女性自己的目光审视女性,是用女性意识觉醒女性的意识。女性写作不独个体,而且是民族的,世界的,宇宙的。对于男性,女性写作是康德的“物自体”,不管承认与否,它都在彼岸不依男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存在着。女性写作就是站在这个彼岸上,“看”着这个为我所孕育、为我所爱的“现象界”,并揽入怀抱。
  女性写作,也许仅只说说而已,也许不止说说而已。
  也许还是一场革命!
  革命,从意识、潜意识、灵魂,到文化、经济、政治,全面革命。对于传统,一个不尊重女性,甚至以糟蹋女性、作践女性为趣为美的传统,女性写作有必要尊重它吗?对于这样的传统,女性写作的态度是:决不回归,坚决叛逆,并“师夷之长以制夷”,全面革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不是男权,就是女权。改良是没有出路的,女性写作不仅是林白笔端的“一个人的战争”,且是女性的集体作战。女性写作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她是一场革命,是一个意识推翻另一个意识的“暴力革命”。
  女性的呼喊和细语是微弱的,但再微弱也是一种声音,也有其存在的理由,千万别“不拿村长当干部”,“不拿馒头当干粮”,星星之火势成燎原,这不是威胁恐吓,也不是给自己提气壮胆,历史倘若独依“男权意志”为转移,那就不是人的历史,而是神的历史,神化的历史,或妖的历史,妖化的历史。
  女性的呼喊和细语是微弱的,惟其微弱,才更须呼喊。指望男权诚心笃意为女性写作鼓与呼,未免天真幼稚。男权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颠覆自己的“她者”推波助澜,这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意义的失败”(恩格斯),这样的失败,男权是不会心甘情愿翘首企盼它栽到自家头上的。一直以来,女性一边做着男性的宠物,一边又做着男性的玩物,宠物玩物,形式上的贵贱抹不掉本质上的同一,“金枝玉叶”的内里无非是“丰乳肥臀”。从根本上讲,女性是男性的使用工具,而这种工具的使用亦即目的。女性若想爬出“工具即目的”的深谷,除了自我拯救,别无蹊径。所以,“女人的事情女人办”,女性写作只有女性自己做主,不但“有了快感你就喊”,没有快感也要喊,甚至更要喊。这叫喊不是敷衍搪塞,不是曲意迎合,而是对男权之失职失责的底火发泄,是对男权动辄把责任归咎于女性反应迟钝冷淡的终极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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