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另一种文坛排位

作者:黄桂元




  应运而生的“酷评”,使作家着实领教了什么叫剥皮与闷棍。底气不足的作家,反而窃喜于斜刺杀来的话语刀枪,并以积极的配合策略因势利导,虚与周旋,化腐朽为神奇。其实,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斗士面对转眼蹿红的作家不断挑战甚至挑衅,固然演示了某种猝不及防的杀伤力,却完全不必自我膨胀。显而易见,批评家与作家之间永远形不成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诗意态势。有的批评者由此浪得虚名,但在实力派名家那里依然被视若蚊虫,狗屁不如,被尊为小说“大家”者更不会轻易给他们任何表演的机会,仅仅用轻蔑的沉默,就足以使批评斗士们手足无措,徒有斗志,奈之若何。但这并不影响另一些批评家衣冠笔挺地出入各种研讨和评奖的场合,或正襟危坐讳莫如深,或煞有介事地把栏杆拍遍,他们也会与作家的媚眼达成默契,乐得被市场招安,或与当红作家称兄道弟,歃血结盟,荣辱与共,相得益彰。而更多时,批评家虽折腾出了不少的动静却无人喝彩,更无人买账。只好越来越声嘶力竭,格外好斗,杀出一条生路,很类似“逼上梁山”。
  
  老五:散文营生
  
  按照《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权威解释,散文是指诗歌、小说、戏剧之外的一切文章,虽有大而无当之嫌,拿来套用一下似也无妨。
  于是人们看到,散文营生如同遍布大江南北的无数蜜蜂,嗡嗡覆盖了几乎社会各个角落的小报小刊。如今最畅销的不是报纸而是某一类杂志,这类杂志刊载的不是铺天盖地的娱乐、武侠、探案、时尚、计算机类,更非小说、诗歌与评论,而是《读者》、《故事会》、《知音》、《家庭》等。它们的天文数字印量,是靠不可思议的每期数百万铁杆读者狂热支撑的。中国的杂志蜂巢般林林总总,最红火与最寂寞之间,相距何止于天壤云泥。
  散文易写而难工,更难成气象。众写手蜂拥而至,完全出于一种盲视的本能。而散文写手一旦具备了名山大川般的宏阔气象,其风头绝不输于当红明星。他们把准芸芸读者的心脉,边与市场同谋,边与盗版角逐,繁殖、策划两不误,在书城、店铺、街摊和流动售车占据了最惹眼、最恶俗的位置,化成出版商和书界营业额的一道道居高不下的利润箭头。
  更多的散文写手则远没有这么幸运。其清高者以美轮美奂的职业散文家自居,他们常发怀古追昔之幽思,怀才不遇之感叹,最不爱听某些小说写手的那种浅薄呓语,诸如“等我老态龙钟什么都写不出的时候,再弄弄散文吧”,云云。他们会冷笑讥曰,何不趁着最佳状态,拜托你“弄”出几篇像样的散文给大家看看?搞小说简直是救了你,你那点儿斤两,知识,胸襟,才情,编编故事还凑合,若写散文,不露馅才怪呢!而流俗者则乐天知命,顾自争抢报刊的一些边角旮旯,他们未必图名,也不敢存暴富之奢望,偶有三俩零钱补贴家用,豪爽之士还可呼朋唤友把盏吹牛,不亦快哉!
  
  老六:诗人
  
  早已成稀有动物,却难享大熊猫般的“国宝”待遇。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而矢志不移,很像昔日垂首于伦敦街头遭人侧目的没落贵族——这大概就是当今诗人之风采。有一例,已弃诗从商多年的某友,一日听别人称自己为“诗人”,立即正色反目道,找乐啊?你干脆杀了我!诗人沦落至此,天可怜见。我之所以没有将之排至末席,完全基于这样一个古典信条:一个民族可以少了任何写家,却不能没有诗人。
  偏偏任何一家文坛排行榜都难见诗人的席位,这已不值得大惊小怪了。事实正如此,即使才高八斗的诗人似乎也无法与一些不入流的小说写手相提并论,而一篇转瞬蹿红的小说足可抵得一万首呕心沥血出来的诗,这种怪事永远是诗人的悲凉和隐痛。遥想当年,郭小川、贺敬之的时代歌音,也曾春雷般隆隆滚过万众翘首的辉煌岁月,如今却沧海桑田,永难重复,黯然定格成了文学编年史的一个记忆断面。
  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的诗人不再是诗人了,他们纷纷金盆洗手,或另辟蹊径,或改弦更张,曲径通幽地竞相脱离了那片苦海。而诗人攻小说则不失为最富创意的睿智转身,最成功的范例莫过于韩东、朱文、海男等人,几乎是立竿见影兵不血刃,以胜利大逃亡的眩目身姿跻身小说写手的豪华方阵,修得正果,再回来客串一把诗人似也无妨。更多的诗人则落寞依旧,困境依旧,文学圈内谁也不把他们当回事。刚烈、绝望的诗人只能高昂着神圣的头颅,以血淋淋的玉碎画出了高蹈魂魄的休止符,海子卧轨、昌耀跳楼、顾城先杀妻后自刎,固然带来了文坛的一时震动,彻骨的孤寂却依然是一种宿命。
  诗人只有“另类”下去。怪异成了诗人的符号和宿命,不怪异的诗人,老实巴交的诗人,无几分癫狂的诗人就更看不到出路。诗人沙龙由此常常被文坛雅士传为笑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宁可封闭、固执和乖戾,即使寥若晨星,也不临阵逃脱。他们拒绝与常态和平共处,不是光头就是大胡子,要不乱发披肩衣衫褴褛,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神情恍惚骂骂咧咧,极端者以荷尔蒙自居,“下半身写作”遂成了其自暴自弃的激烈逆反。
  “我不是一无所有,我拥有孤独。”诗人是文学的弃儿,流落边缘,缺少亲情,也就真的什么都不去在乎了。
  
  老七:翻译工作者
  
  文学翻译的职业已变得有些可疑。本来,每位作家多少都曾或多或少得益于外国文学奶牛的滋养,而引进牛奶的那道复杂工序却鲜有问津,翻译工作便常常被简化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尴尬手艺。当骄矜的名家大谈特谈歌德、托尔斯泰、托思妥耶夫斯基、契珂夫、卡夫卡、加缪、海明威、福克纳、川端康成、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世界文豪与自己的师承关系时,很少有人留意是谁把那些大师的作品译介进来的。
  谁都清楚,文学翻译这活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不光要精通外语,熟悉文学,还要了解其特定的历史、人文、民俗、心理、艺术等相关知识,这足以褪去许多作家指手画脚不可一世的傲慢。杰出的翻译家称得上某些世界文豪的“代言人”,那个神秘世界非寻常人可以蠡测。人们知道了法国的巴尔扎克、罗曼·罗兰,同时也知道了傅雷;知道了俄苏的契珂夫、高尔基,同时也知道了汝龙。这些翻译家的经典译本不仅影响深广,甚至与一些当代作家的文本笔法渊源奇妙。然而越是出色的翻译家越是低调,由于直接而深刻地领略了大师的不凡气象,懂得其高低深浅,心里自有审美参照,他们才表现出了谦和、睿智与大气。如果无知者无畏可以成立的话,那么有知者对文学大师保持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畏,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过已是今非昔比了。翻译者完全被简化成了传输工具,服从的是书商指令,尊奉的是推销规律,追求的是“短平快”的成书效率,三两结伙四处打探闻风而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什么样的洋货都可能被用来唬人,那里面更多的不是精品,而是赝品是快餐甚至是垃圾。而快餐和垃圾的译介者,就更是等而下之,上不了台面,与文坛真的是关系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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