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王朔为什么不继续看上去很美

作者:李美皆

的王朔,王朔一真实,大家就冲他吐口水、扔臭鸡蛋。这就是王朔的悲哀,他被看死了。当王朔的反常已经被认为合道的时候,他一旦变得正常起来,在别人眼里反倒就不合道了。王朔似乎脱不下红舞鞋了,他必须一直跳下去,否则就要付出极其尴尬的代价。王朔的情境让我们看到了人是怎样在一种合力下错失自己的。
  明明现在不再是一条蛇,而是一只龟,却偏偏有人堵在洞口喝道:“小样儿,看你往哪儿跑?以为穿了个马甲就不认识你了吗?”王朔脸上怎么挂得住呢?
  王朔的无可奈何还在于,他无法向别人解释:我本来就不是痞子。虽然他的确本来就不是痞子。
  但是说痞子与王朔无关,似乎也不对。那么,王朔是怎么“沦为痞子”的呢?
  王朔一开始并没有多少游戏精神,他还很忐忑,拿不准。受到掌声鼓励之后,他才变得自信起来。打扮成痞子,王朔的写作算找到感觉,也找到定位了。所以,王朔的“痞”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写作策略,而不是一种精神本质。
  痞子是王朔为自己制造的一副面具,在痞子的面具之下,他更能够找到安全感。王朔的自信就建立在这上面。如果没有这副面具,王朔反倒会恐慌。王朔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作为作家知道怎么去营造这样一个神话,那是自我支持的神话。”这句话中的神话指的是爱情神话。痞子是否也是他“自我支持”的一个神话呢?
  然后,王朔在创作中痞子感越来越好,以至于渐渐被痞子化。王朔创造了痞子,痞子也反过来同化了王朔。但这并不是精神本质上的同化。
  王朔“沦为痞子”,跟他自己的说话也有关系。王朔是毫不讲究口德的,对自己也一样。作为一个聪明而必要的策略,在嘲谑别人之前,王朔总是先把自己垫进去。这也是他会“坏”,“坏”得高明,先堵了别人的口,让别人没法回敬。自己骂自己总比别人骂自己舒服,而且还掌握主动。王朔等于多走了一步棋,先自封为流氓,然后,我怕谁?让对手无可奈何。王朔就是用这样的策略来消解对手的攻击力的。因此,“流氓”对于王朔来说,很大程度是一种策略意义。如果非要说他是一个“流氓”的话,那也是一个策略上的“流氓”。判断王朔不能仅凭王朔自己的话,否则就上他的当了。王朔那样说,有时是贪图口腔快感,有时是情绪化,有时则是故意留个漏儿,好给评论者一个口实。
  王朔看起来是“沦为痞子”了,但王朔不可能是真正的痞子,他是“形痞而神不痞”。这证明首先就在于,王朔是一个勤奋的作家。痞子只会作恶,只会顽皮,可是,王朔不是成作家了吗?这么多小说,不伏案苦写怎么写得出来?就算他的小说是教别人怎么顽怎么痞,也是像好老师一样刻苦伏案教出来的。真是痞子,王朔也就犯不着当作家了。那还是纸上创作时代,光写字都是件苦差事呢。所以,那些只把王朔当痞子的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忽略王朔的根本了。王朔说,“并不是我不俗,只是不是这么个俗法”。是的,王朔的俗跟痞子的俗不是一回事,王朔跟方鸿渐一样,是俗不到骨子里去的,只是故意媚俗而已。王朔虽然讽刺文化人,但他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作家,首先不就是一个文化人吗?怎么可能是一个痞子呢?当然,文化人中也有痞子,但肯定不是这个痞法,文化人中的痞子倒常常是“神痞而形不痞”的。
  可以有一千条理由来证明王朔不是一个真正的痞子,但这都不能改变《看上去很美》是王朔滑铁卢的事实。只要广大的王朔爱好者认为他原本是一个痞子,而现在变节了,《看上去很美》就会成为王朔的滑铁卢。
  《看上去很美》恰恰还是王朔的穷而后工之作,因此他特别地输不起。关于《看上去很美》的创作,王朔说:“面对批评和戏仿我竟感到自己的生活资源还完好无损,还保留着它不被人知的那种新鲜、蛮荒和处子味道。这对写作十年仍有创作欲的人而言,真是再好没有了。这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别开生面上一个台阶或叫再人一个洞天。”王朔还说:“这是关于我自己的,彻底的,毫不保留的,凡看过、经过、想过、听说过,尽可能穷尽我之感受的,一本书。”用情之重期望值之崇高可见一斑。
  在《围城》里,钱钟书几乎把所有的人都嘲笑遍了,比如,让苏文纨嫁个四喜丸子,成为夹带私货的投机商等等。惟一一个不嘲笑的,是唐晓芙。《看上去很美》就是王朔的唐晓芙。他像方鸿渐一样,把她放在内心最往里的那个地方。所以,当他把《看上去很美》拿出来的时候,相当于把自己的神圣之物奉献出来了。所遭受的冷遇和哄笑,当然也格外令他难堪。
  作家出书后遭受冷遇和哄笑的有很多,为什么王朔就会格外难堪呢?
  王朔走这一步,本来就比别人艰难。王朔愿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坏孩子,王朔也不怕骂,他说:“我一直是一个坏孩子,习惯领受周围人的指责和白眼,那才觉得像我”。在被骂中,王朔反倒能找到安全感,就像一个已经站在地上的人,不用再担心从什么地方掉下来了一样。但是,王朔并非刀枪不入,他也有他的阿喀琉斯之踵。王朔的阿喀琉斯之踵就是他不能一本正经。王朔已经诨名在外,他一旦正经起来,大家就会觉得格外滑稽,他的正经俨然猴子学人形,连他自己想象一下都会臊得慌。就像《动物凶猛》中哪个男孩当面被指对女孩儿有意思一样,哥们儿会起哄臊他,他自己也会暗暗臊自己。
  鉴于此,当王朔携带《看上去很美》一本正经地走上台来的时候,内心是多么忐忑呀。王朔有泼皮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泼皮也有泼皮的脆弱——焉知那泼皮不是对脆弱的自卫呢?正像《浮出海面》当中的石岜所说的:“我从小就很害羞,很胆怯,为了掩饰这个缺点,我才学吹牛说大话,故意胡闹。可直到今天,我仍像一个经常手淫的中学生那样怯懦自卑。”这话可以看作是王朔的夫子自道。
  王朔为自己的文学初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原来是一面不讨好,这一转型,变成两面不讨好了。在原本就不待见他的那些人面前,王朔就是雨果笔下那个脸孔背叛了内心的笑面人。笑面人再怎么痛苦都是一副笑的表情,王朔再怎么正经都让人以为他不正经。而原本待见他的那些人,现在他也失去了。一向涮人的人尝到了被涮的滋味,而且说不出是谁涮了他。岂止是被涮,简直是被黑了。
  为一个纯正的文学初衷而付出的代价和遭遇的尴尬,是令人痛惜的。但王朔是不会作痛惜状的。王朔明白,痞子的游戏规则就是不能认真,谁认真谁被涮,他这次被涮就是因为他试图认真。所以,他一定不能再认真了。于是,王朔又做了回痞子。这次,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文痞。
  王朔需要的就是发泄。说恼羞成怒也好,说恶向胆边生也好,总之,王朔摆出一副文痞的架势,开始骂人了——还是这把板斧抡起来最顺手。骂别人,同时也把自己先骂上,省得别人回骂过来自己被动了。
  王朔骂金庸骂得好。——就算他被金庸迷说成是一个因不得志而发疯的妒妇,我仍然是这样以为。我看的是王朔所骂的问题本身。在那之前,金庸的确被捧得太吓人了。金庸在武侠小说领域是大师了,这一点谁都可以承认。但金庸捞过界了。金庸的东西怎么写出来的,自己不知道吗?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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