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王朔为什么不继续看上去很美

作者:李美皆




  《看上去很美》之后,王朔似乎就不那么美了。关于王朔的新闻,一度是他又骂了谁,后来则直接与文学无关了,只出现在影视栏里。王朔的转捩,无疑是从《看上去很美》开始的,《看上去很美》为什么会成为王朔的滑铁卢呢?考察王朔的创作道路,可以发现《看上去很美》成为王朔的滑铁卢之必然,以及王朔今日尴尬之必然。
  王朔本来并不是一个痞子。他在学校并不是一个顽劣的学生。他甚至参加过1976年的“四五”事件,并为此被关押了三个月。王朔说,他是因为生活比较绝望,没有出路,才开始写作的。他从部队复员,工作不顺心,辞职经商,钱没赚到,受骗倒不少。这段经商被骗的经历对于王朔写作的意义是不容忽视的。首先,他知道世界是怎么回事了,从此敢涮;其次,从被涮的体验中领悟到了涮人的奥秘,从此会涮。经商不成,无所事事,王朔才又想到了写小说。经商之前,王朔已经写过几篇部队题材的作品,但反响均不大。这次的投靠写作,是王朔受挫的经商愿望的移情。王朔是带着商人的头脑来的,所以知道怎么让自己打开销路。王朔有限的商人头脑经商不够,经营写作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朔首先选择了言情,而且他的言情的路数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痞子加纯情。正确的策略带来了理想的效果,王朔的言情一炮打响。王朔言情小说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痞子”,于是,他从“痞子”中看到了“商机”。上个世纪80年代是一个不顾一切地叛逆、颠覆、嘲弄、践踏和冒犯的年代,所有反叛的东西都会引起某种轰动效应,因此,王朔打定主意将痞子进行到底。王朔以调侃、开涮为能事的痞子小说就这样出炉了。没有王朔不敢涮的,他就是一个闹海的哪吒,不管得到的是青眼还是白眼,让别人装作看不见他都办不到的目的是达到了。王朔迅速蹿红,加盟影视更使他红得发紫,王朔眼看着是活出来了。
  可是1992年的某一天,王朔突然对这一切发生了怀疑:“我这就算——活出来了?”
  王朔突然明白了自己一发不可收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王朔以往都是在为稻粱谋,现在,他想升华一下,为自己的文学初衷而写作了。王朔以往都是为别人而写作,现在,他要革自己的命,为自己而写作了。
  王朔沉默了七年,写了《看上去很美》,并且在《自序》当中对自己进行了认真、严肃、深刻的清算,可以说,王朔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看上去很美》标志着王朔从所谓“痞子文学”向严肃文学的转型。
  可是,回报他的却是一片嘘声。王朔蒙了,王朔也会蒙的。七年当中,偶尔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王朔可能还以为自己退隐江湖是对中国读者的沉重打击,是中国文坛的巨大损失,因此,他愈加谦虚地磨着自己的剑。终于等到携带十年一剑出山的那一天,王朔本来是准备着被崇拜者们追捧得不耐烦的,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幻觉。王朔能不蒙吗?
  导致《看上去很美》受冷落的不是原来就不喜欢他的那些人,而是原来喜欢他的那些人。因为他从前者那里得到的本来就是冷落,这一点没有变,因此也不会对他当前的局面发生影响。改变以及影响他当前局面的是后者。他说:“敌人一点不可怕,可怕的是喜欢你的人。现在因为自己文章风格的改变,原来读我作品的那些读者似乎不大愿意接受。我觉得特别对不起这些喜欢我的读者。”王朔知道群众路线的厉害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最拥护你的人往往也会变成最反对你的人,不信可以对比一下,原本喜欢王朔的读者对于《看上去很美》的反感,绝对高于原本就不喜欢王朔的读者的反感。
  这些人不再拥戴王朔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王朔不够痞了。下面这段话比较能够代表这种反应:“温柔得像一位高中生的作品,不知当年那一脑门子邪劲是包装出来的还是叫狗偷吃了。王朔希望藉此赢得存在权,安知他的存在权恰是在他的叛逆精神里。俗,便是他的水泊梁山,除此,他将一无所有。如果我们还可以对王朔初出江湖时的揶揄、蔑视表示同情和理解的话,那么,他最后的这点子出息,还真令人瞧不起。仿佛九死一生的绿林突然拱手告饶,着实让人觉着没劲。敢情,大家伙儿都被这小子涮啦。”
  王朔自己说,“正如批评者所言,我写的都是痞子。那些貌似热情的话都是开涮。这种涮人的恶癖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肉烂嘴不烂,于话语中维持自大。”“是爱装大个儿的,是流氓假仗义。”可王朔迷就认这个。他们认准了王朔的痞,有一天王朔不痞了,他们还不答应。
  王朔说自己是在“歪曲生活”。可王朔迷们就喜欢这种歪曲,因为那好玩,大家情愿被王朔那种闹剧化的痞子趣味哄着玩。
  王朔的创作得益于调侃,但后来“调侃”失去限度,变成了无节制的贫嘴和打诨插科,王朔自己也承认“把我自己都写恶心了”。可王朔迷们不恶心,他们还意犹未尽。
  王朔反省自己:“过去我是自私、猥琐、心中充满阴暗念头的人,以讥笑人类所有美好的情感为乐事。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幸运的,没有权力抱怨。我开始怀疑愤世嫉俗究竟是一种深刻还是一种浅薄?”可王朔迷们就是抓住他的愤世嫉俗不放。因为王朔的讥讽和抱怨太让他们过瘾了,他们愿意把这种东西当作终极价值来拥抱。
  可见,王朔不仅仅是他自己,他凝结了一个时代精神当中共同的一种东西,所以王朔有一天不做王朔了还不行,还要问问他所代言的对象们答不答应。不是王朔需要王朔,而是他们需要王朔。王朔返归自己的艰难就在于别人需要他做王朔。如果说当初正是这些跟王朔在共同的时代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将王朔推举成了王朔的话,那么,此时,将王朔塑造为一个痞子的那种力量依然在发挥作用。
  王朔自己也意识到了:“有人把你往沟里带,替你总结出一套活法儿,说你就是这个,还得到普遍认可。我说的还不是骂我那些人……我说的是喜欢我的,待见我的,拿我那东西当宝的。”把王朔的转型当作一种背叛的,就是喜欢他、待见他、拿他那东西当宝的人。使王朔尴尬的,也是这些人。
  这是一个尴尬的错位,当王朔已经在自我批判在蜕变在新生的时候,他的拥戴者却还深深地喜欢和迷恋着过去的那个他。他们认为王朔就应该是一个痞子,王朔要正经起来就不是王朔了。王朔以为自己不痞了是改邪归正,他的拥戴者却以为是改正归邪。
  王朔早有预言:“也许,这倒是我矫情呢,太拿自己当事儿不潇洒,坏了我们这种人号称的作派。”一点不错,王朔迷们就是认为他坏了他们这种人所“号称的作派”。陈村认为,《我是你爸爸》里有王朔的社会责任感,但是,接着他又说,“说真的,我还真不习惯见到这种面目的王朔。我曾说笑,说他被招安了。可是,他的‘痞子’的诨名太响亮了,人们对此视而不见”。《我是你爸爸》尚且如此,《看上去很美》就更不用说了。陈村尚且“不习惯”,别人的“不习惯”就更不用说了。
  王朔这些年其实一直被外力和潮流所挟裹着,晕晕乎乎往前走。他已经被异化为一个符号。一旦有一天他平静地从符号中分离出来,现出自己的真身,大家就翻脸了。大家不要一个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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