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一次应该留存的访谈

作者:马瑞芳




  蒲松龄纪念馆工作人员在非常困难时期对蒲松龄文物仍有如此强烈的责任心,令我肃然起敬。
  我又问:除了这几个图章,还看到其他图章吗?
  红卫兵说:“没觑乎。”
  “没觑乎”是句淄川土话,“觑”是看的意思,“没觑乎”就是没仔细看。
  我又问:蒲松龄墓里还有没有别的陪葬物品?
  红卫兵说:有啊。不过,那算什么陪葬品?一点儿不值钱。一个手炉,是铜的;一盏小灯,也是铜的;一方砚台,懂行的人说是普通砚台;还有个烟袋儿嘴,不是金的,不是玉的,是琉璃的!烟袋杆儿?普通木头,已烂了。
  红卫兵所说的这些手炉、铜灯、砚台等等,改革开放之初,曾摆在蒲松龄纪念馆“聊斋“展室,很快就作为文物收进保险箱了。
  我开始问我最关心的问题:“蒲松龄墓里边到底是两具遗体,还是三具?”
  “两具。”红卫兵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说,蒲松龄夫妇的棺木和遗体已经腐烂,遗体摆放的方位是:头枕万山,脚向黉山。
  在当地,这样的“方位”,是“牛眠地”,但蒲松龄的后人并没出过官。
  我又问:“我听说蒲松龄枕着一部书?”
  红卫兵又是毫不犹豫地说:“枕着,挺厚的。”
  我忙问:“你们拿出来了吗?”
  “拿出来了。真怪,那部书一拿到地面,就化了。”
  这些乱掘古墓的“红卫兵”,一点儿也不懂得如何对待出土文物,结果让埋藏地下三百年的书风化了。太可惜了!
  我问:“那书是《聊斋志异》吗?”
  红卫兵口气肯定地回答:“不是。”
  我急忙问:“是什么?”
  “没觑乎”。
  “好好想想,书皮上有没有‘姻缘’这两个字?”
  “没觑乎”。
  我为什么要问有没有“姻缘”二字?就是冲着《醒世姻缘传》而来。我在蒲松龄的许多后人那儿听到这样的说法:《醒世姻缘传》是他们“三老祖”的作品,里边的人物和故事都是有原型的,因为小说跟原型太相近,这部书引起不小的纠纷。受到“诬蔑”的家族要求蒲松龄销毁这部作品。蒲松龄就把这部没有列入墓表的著作带进了坟墓。
  对《醒世姻缘传》作者的争论早就有,有几位著名学者,比如胡适、吴组缃、孙楷第认为这部书是蒲松龄的作品。20世纪80年代末,我因写作《聊斋志异创作论》到北京大学向吴组缃先生求教时,他亲口对我说过:他相信《醒世姻缘传》是蒲松龄的作品。另外一些学者则认为不是蒲松龄的作品,最近一次对《醒世姻缘传》作者详尽考证并认为作者不是蒲松龄,是我指导的博士论文。
  1980年深秋我对掘墓红卫兵访谈,既想弄清蒲松龄有没有“第二夫人”,也想弄清《醒世姻缘传》是不是被蒲松龄带到坟墓里。可惜没做到。蒲松龄头枕一部书,按说该是他最珍爱的《聊斋志异》,偏偏不是。它到底是哪部书?上个世纪80年代我在蒲家庄考察时,蒲氏后人众口一词,说是《醒世姻缘传》;90年代我做“文学顾问”盖聊斋宫时,蒲家庄支部书记、蒲松龄嫡孙蒲文君说是《醒世姻缘传》;到了21世纪,蒲文君的继任还是说《醒世姻缘传》!根据我研究蒲松龄的经验,有些民间口耳相传的东西不能轻易否定。遗憾的是,我对掘墓红卫兵的独家访谈得到的回答却是“没觑乎”!
  红卫兵掘墓的结果仅仅收获了那些“寒酸”物品。然后,红卫兵们挥动大锤把蒲松龄墓碑砸个粉碎;将筹建中的柳泉公园八角亭稀里哗啦拖倒;蒲松龄的头盖骨被抛露荒郊。很快被他的后人悄悄掩埋回去。
  2005年,有人仔细考察蒲松龄画像,发现上边除“留仙”、“蒲氏松龄”、“留仙松龄”、柳树泉水图之外,还有两个图章:“奉天”和“绿屏斋”。这两个图章是不在蒲松龄的墓里?还是也在墓里却没被掘墓红卫兵发现?成了千古之谜。我估计这两个图章肯定也在蒲松龄墓里,只是红卫兵不像考古工作者那样仔细,那么小的图章,被粗心的红卫兵遗漏极有可能。
  蒲松龄家乡报纸的记者多次给我打电话,询问这两个图章的含义。我回答:奉天的字面含义是“信奉天的意志”;至于“绿屏斋”,早在我20年前出版的《蒲松龄评传》就写明了,是蒲松龄的书斋。
  人们都认为蒲松龄的书斋当然是聊斋,其实蒲松龄的书斋先叫“面壁斋”,后叫“绿屏斋”,最后才叫“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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