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成为简
作者：蔡小容
投影是大屏幕。把灯熄灭，窗帘都拉上，教室是个颇不错的小影院。电影很好看。画面活泼流畅，乡村景致，有许多白鹅。舞会上的小提琴具苏格兰风情，军队行进时则配以短笛进行曲，让人精神倍增。唯一的坏蛋韦翰，真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漂亮，风度翩翩，但女生们都不搭理他，全迷达西去了。从达西出场她们就在笑，他傲慢得不可一世她们也不讨厌他。达西把丽萃和她的妈妈妹妹们送上马车后独自往回走，他手的表情更让她们笑：五指绷紧了揸开一下，分明是一个鬼脸。他后来不傲慢了，甚至显露出羞怯和老实的本色，他为情所困，受煎熬，被同情。晨曦微露，薄雾弥漫，达西魁梧的身影由远及近，一步一步向丽萃走来……连我都不禁感动，想到简·奥斯丁，她一生都没等来这么一位王子似的达西先生。
扮演达西的男演员据说连原著都没看，居然不妨碍他大获成功。至于丽萃，我看了几个版本的电影，没碰上一个长得如我想的丽萃：并不十分漂亮，可是有味道，俏皮伶俐，一双黑眼睛让人过目不忘。这一个丽萃长相甜美，没气质，有气质的反倒是彬格莱的那个势利妹妹。彬格莱则失败透顶，傻，他本是个相当漂亮的人儿哪，一个被众多有女儿的人家打扮得有钱有貌有风度的准好女婿哪。还是BBC公司1995年版的那个彬格莱符合原著，而且，跟同一版里的吉英堪称绝配。但那一版的彬格莱妹妹太丑了，韦翰也不漂亮。
除开这几个漂亮人，原著中最大的亮点班纳特太太，在哪个版本里都没出彩，这是我最大的惋惜。被公认最忠实于原著的BBC95年版，它的头彩又被另一个滑稽角色柯林斯先生占去了。
班纳特太太真可爱。难为她愚蠢得这么精彩。她的毕生事业：嫁女儿，五个待嫁的女儿真够她操心。“你半点儿也不体谅我可怜的神经！”她向班纳特先生抱怨，后者如一条鲇鱼般狡狯得滑不溜手的言谈，她集二十多年为其妻的经验也听不明白。她最心爱的女儿丽迪雅跟韦翰私奔了，她伤心得起不了床，对来看望她的兄弟说：“……班纳特先生已经走了，他一碰到韦翰，一定会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他一定会给韦翰活活打死，那叫我们大家可怎么办？他尸骨未寒，柯林斯一家人就要把我们撵出去呀……”大家听到她这些可怕的话，都失声大叫；才一分钟，她突然又说：“好兄弟，你见到我的丽迪雅宝贝儿就跟她说，叫她不要自作主张做衣服，等到和我见了面再说，因为她不知道哪一家衣料店最好。”她的脑筋居然会这样拐弯，叫人啼笑皆来不及，头脑不清的人就是这样思考问题的。简·奥斯丁做着针线，想到班纳特太太这句话，大笑着跑去找张纸写下来。她的头脑中存了太多蠢人的趣话。
丽迪雅最爱追军官，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还不少，所以当军团要开拔离开的时候，她们无限悲痛。班纳特太太也跟着一块儿伤心，她记起25年前，她自己也为了同样的事情，“整整哭了两天。我简直心碎了。”奥斯丁咬着嘴唇笑。她忍着，不把笑落到纸上。
班纳特太太怂恿大女儿吉英去彬格莱家做客，不准她坐车，要她骑马去。因为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下了雨吉英就可以在那儿过夜。恰如她的神机妙算，天下大雨了，吉英淋了雨病倒在彬家。班纳特太太的所作所为，在小说里都是错的，滑稽愚蠢的，但放在现实里，很不幸，她是对的。她只有五个没有继承权的女儿，等班纳特先生百年后，他的财产全归那个不认识的远亲柯林斯继承，五个女儿要不嫁得好些，难道今后喝西北风吗？她唠唠叨叨，总放不下女儿和柯林斯两桩事，班纳特先生安慰她说：“想想高兴的事吧——或许你死得比我早呢。”
天保佑班纳特太太，她有两个女儿嫁到了彬格莱和达西。他两个既有钱，跟吉英丽萃还有爱情，奥斯丁的爱情观是借丽萃之口说出的：“必须是一种优美、坚贞、健康的爱情才行。本身健强了，吃什么东西都可以获得滋补。要是只不过有一点儿蛛丝马迹，那么我相信，一首十四行诗准把它断送掉。”
2005版的电影，仿佛是为了突显丽萃和达西，把许多有意思的枝叶都删了。正如我们窗外砍掉大树，改种草坪，草坪没根基，不能遮荫不能踩踏，每天还要着人洒水修剪。一个年代的风貌，反映在每件事情上都风格相似。《傲慢与偏见》开篇著名的第一句话：“凡是有钱的单身汉，必定需要一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我让学生写评论，一百来个学生，把这句话理解对了的居然只有一人，英文好的学生可不少，他们笔下生花，可是都没把意思搞对，大概注意力都被电影里男女主角的爱情带走了。
还是要看原著。意趣无穷。老版的王科一译本，用那种有点古的宋体字排版，给下面这个细节配了插图——
彬格莱的妹妹跟达西在矮树林里散步，说着挖苦丽萃的话。正在这时丽萃和彬格莱的姐姐从另一条路走来，彬格莱的姐姐见到他俩便丢下丽萃，挽住达西空着的那条臂膀，那条路刚好只容得下他们三人并排走。达西觉得过意不去，打算改道，丽萃却笑嘻嘻地谢绝说：
“不用啦，不用啦；你们三个人在一起走非常好看，而且很出色。加上第四个人，画面就给弄毁了。再见。”
说完她就得意洋洋地跑开了。我在书外快笑倒了——丽萃！丽萃！我上哪儿去找你这么个妙人儿哪。你就是简·奥斯丁吗？
2008，4，13-21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