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一钱白露一钱霜(外一篇)

作者:蔡小容




  这文章属于力量型的。曾在杂志上见过几帧陈蔚文的照片,感觉与此吻合,都是不笑的,很酷的,面目有所掩藏,惟以神情特殊。今年夏天我到上海,去了她家,她开门的当儿我问了句:“是你吗?”我第一次看清她的容颜。婉约、清丽,典型的江南女子长什么样儿,她就是那个样儿,出言吐语也是江南吴越的软和。“麦宝,乎乎——”她家里两个宝宝,她的和她姐的,打通了喂饭,追着喂,他一口她一口,一顿饭喂下来得一个多小时。她和我过的是同样的日脚。
  “是这样子的呀。生儿育女,是很自然的过程呀……”她说。“生活比写作重要”,从前我们在邮件里谈过,我表面上同意。她在文章里也说了,她不是那种“捐血为墨,磨骨作笔”的人,她写作只是玩票。我也是玩票,可心态上不是,我不写,活不下去。我在带孩子玩耍、给她喂饭的时候,都没忘了计量时间,想从这磨人的漫长段落里截获点时间出来,贡献给写。我在坐月子的时候都没忘了写。那可怕的第一个月,坠下巨大落差的月,抑郁的月,被禁锢起来充分感受被剥夺的月,我想了些什么。我想扑出窗外去——虽然羞于吐露。
  近来,蔚文的散文集《蓝》是我的案头书。我看得很慢,一个下午只读几篇,真个是“宛若一曲颈长瓶静抱花于怀中”,心里很舒服。与《阴性之痛》相比,这本集子里的文章更像她的人,但两种风格并非不交界。五辑文字:“有声”、“行涉”、“清欢”、“解意”、“关情”,别致得含蓄,讲究得不着力,恰好是个温雅的度数,温文尔雅,让人舒服。很久以来,我在阅读中惯于期待峭拔、凌厉、紧致、刁俏、以一当十、先声夺人,并将之视为才气的表现。而有些人,性格温淡,投射到文字上,并不取这种锋芒毕露的形式。陈蔚文的文字的“锋”,是以吹皱一池春水的形态来呈露的。看,安静流淌的水,忽然间活泛起来,泛起的涟漪细微精妙,工整有序,层层推进,纹丝不乱——什么魔力,形成如此美丽的图形?文章里,她貌似不经意地,流露出对一些事物的热爱,譬如音乐、舞蹈。她说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在家旁的公园跟主妇大嫂们一块学了蒙古舞、傣族舞、印度舞、拉丁舞等,“我把专业工作者花一生时间都未必跳好的舞一下生吞了,自然只能尝着皮毛,肉还远着”。说她只尝了皮毛,我肯定不信,即便她在那环境中更多地充当了旁观者,她的观察和理解也深入了事物的核心:“舞蹈,原来可在瞬间使一个人成为燃着的焰心,成为一切她想要成为的人,无论古代未来”;“口琴的美在那一点犹豫和断续……”;“一柄弓跳来荡去,她拉起二胡来那股子杀伐决断真是性感!二胡最要紧是气不能断,有气才有意,有意才有韵,没有韵的二胡拉得再熟也枯索”。被旁观的歌者舞者浑然不知,身边有一双不动声色的慧眼在打量他们,借了他们的旋转沉醉在体悟真谛。陈蔚文,她只是惯于低调温淡而已。以她的年岁,她的写作者身份,混迹于市井坊间,与主妇大嫂们一块学学舞蹈,她并不觉不妥,也不故意显得不妥,一个人不卖弄,效果是最好的,效果好的都是不刻意着力的人。
  而日常生活,确实包含一切真谛。我看蔚文写各色吃食,饶有兴味,把我都带动了。秋凉了,她买炒栗子,我也跟着买了。栗子从来是我爱吃的,我怎么几年都不动买的心思,是嫌麻烦?还是把它忘了?年节、时令,都是有意思的东西,许多意思包含在里面,你不感兴趣,提不起劲,就错过了。春雨惊春清谷天,安分随时,就是享了这人世间的福。爱上了,就谈恋爱;结婚了,就生孩子。
  “四季很好,你若在场”,蔚文自序的标题,跟我读她书的感悟恰好相合。“该在场的都在场,这刻,同在这世间。”
  2008,10,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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