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当代诗人点评(二)

作者:燎 原


  李南
  
  李南的诗歌体证了一种谦卑、节制的力量。一首《小小炊烟》,让我记住了这位当代女诗人的名字,进而引发我按图索骥,寻找她更多的诗歌来阅读。她对伟大事物的受挫,对平凡事物弱态生存层位的敏锐体察,以及与之对应的难过、自责与茫然,在为所欲为、乃至寡廉鲜耻的时代脸谱中,成为极其稀缺而珍贵的心灵表情。当诗人们一直在“无所不能”的骄纵中凌空蹈虚时,李南指证了一切事物的有限性。尤其是人的生存中更多时候的屈辱、渺小与无助。诚如《小小炊烟》中那个在槐岭菜场、怀抱断秤轻轻啜泣的乡下女孩;以及她诗歌中的阿赫玛托娃,“在俄罗斯广阔无垠的大地上”,“跌跌绊绊/倒下又爬起”。但当她紧接着这样写道:“我也一样,像牲口那样/在晨光里/倔强地仰起头来”,我看到了更为强大的、生命不可欺侮的尊严。许多出色的诗歌都让我心怀好感,但这类诗歌却应该领受敬意。
  
  韩作荣
  
  韩作荣作为一个眼力不凡的编辑家的形象,在我的感觉中一直大于他的诗人形象。尽管处在人生盛年的他,长期身居国家主流诗人的位置。然而,他进入21世纪以来的诗歌,却正如其《最初的光芒》所描述,以鲜嫩晨光中福至心灵的顿悟,给了我一个惊奇。
  在暧昧得让人不置可否的当代城市生活现场,随着他笔触似是不经意的点击,常态生存中意味无穷的机巧、尴尬和笑料,光色交映中丰富的层次和含混的暗影。以一幅幅新鲜而陌生的图像,白灰暗中联翩打开。使之在成为题材拓殖意义上一种可靠的范本时,也重新启动了我们对于庸常生活的诗歌想像。这是建立在阅历和世事洞明之上藏锋示拙的写作,他谙熟人性复杂的心理信息脉冲,却在波澜不惊的笔触抑制中,钝化刻薄的锋芒,也将幽微经验察识上伏藏着难度的写作,解化为随和、无为状态的写作——进而由无为而无所不为。
  
  欧阳江河
  
  欧阳江河是一个具有超级语言能力的诗人,乃至古希腊哲学时代的舌辩之士。他深刻地感受着时代场景的复杂变化,但却把这种变化的内质抽离为一个个脱离了重量的语词,通过语义的重新编码,使之在悖反、归谬、吊诡的逻辑演绎和修辞游戏中,犹如一座回廊曲折的镜宫,呈现出似是而非、光怪陆离的幻影。他体味着操纵语词的快感,并以《手枪》《玻璃工厂》和《纸币·硬币》《关于市场经济的虚构笔记》等等,这些横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两个时代的诗作,为当代诗歌史献上了不可复制的玄学叙事经典。并内在地启动了少数优秀诗人,通向语言高级机密腹地的写作。
  “绝顶聪明的人对于比别人聪明感到内疚”——这位以矜持优越的语言智力坐在田纳西州山丘绝顶上的“坛子”,他自负的“内疚”激怒了平原上的民众,而随后涌起的粗鄙、通俗化的写作,使这位雾中高人的形象略显寒冷。
  
  翟永明
  
  1985年前后,当北岛等早期朦胧诗人风头渐钝之时,在一个新的分水岭上,出现了两位可以互读的诗人。他们以丰沛的生命能量,强盛的材料集结力和艺术爆发力,鼎现为新的诗歌高地。这两位诗人,一个是站在大型组诗《礼魂》中,以“诺日朗”的男神形象在“高处”宣谕的杨炼,另一位,便是以大型组诗《女人》和《静安庄》,在“向下”的沉潜中“充满深渊魅力”的翟永明。在这两组诗作中,翟永明以七窍洞开的感官,向着女性隐秘生命经验的渊底扶摇直下,遇障解穴、心与灵通,神驰语随、一路开花,直至在黑暗的最深处而满天星光。翟永明以这样两组即使置放在中国新诗史上也堪称经典的诗作,抵达了她自己作为诗人的绝顶。
  而由此往后的90年代直至现今,翟永明又以诗歌演绎类似于现代都市艺术家生活的小剧场实演活剧场景,这其中更为丰富的信息和更具现代性的经验心象,证明着一个优秀诗人持久的创生力。但这一切,都因着《女人》和《静安庄》的存在,而让人“曾经沧海难为水”。
  
  岩鹰
  
  在二十多年来的中国诗坛上,岩鹰一直以一名独立的游击战士的形象而存在。一代人崛起,一代人消失,此一风潮取代彼一风潮,而岩鹰却以罕见的“不动”,始终戳立在前沿。
  这位曾长期身居山中林场的绿林诗人,他的写作犹如冬日无霄的山岩,呈现着一种彻底消脂脱水后的干净与坚硬,乃至朝前扑击的突兀。在一首诗中,他果断地抓住在瞬间感觉中浮现的意象或意念,继而以一个核心语词迅疾的追踪和堆垒,使之雕塑式的凸现。既不修饰,也绝不展开。如同那种悍厉的拳击手,不屑于任何无用的招数,仅仅以简单直拳的连环出击,而一招致命。岩鹰的诗因无视必要的润泽而缺乏观赏性;他的坚硬甚至也不锐利,但却以在阅读穴位上准确而有力的钝击,使知觉在被唤醒的麻疼中,感受不可名状的豁然。
  而不可名状的感受,则是更陌生更复杂的感受。
  
  丛小桦
  
  丛小桦是一个天性中热爱游走的人。从十多年前的徒步长城,到眼下以黄河中游黄土高原考察的摄影与诗歌再次拱出水面,他以大地上的漫游者、记者和摄影家的多重身份,践行着一个诗人人文性的民间田野调查。
  这种方式改变了他的诗歌观念,他以对社会底层生态全息性-的还原,松懈即有的诗歌法度;他以调查现场亲历性的记写,把自己装进了这一可供考辨的档案;他更以一个当事人的介入,打开了遮蔽在常态生存中不会轻易显形的图像。比如那个叫做周郎歧的穷人工于算计的狡黠,以及在另外一个场景相遇时的漠然与绝情;再比如那个名叫郭彩珍的80岁的老人,在诗人面前视死亡如搬家的顽童式的死亡表演……这一切,在使人为之诧异、惊愕的同时,也彻底颠覆了我们有关民间底层生活自以为是的常识。
  在小说家因多方面的市场机遇而在这个年月炙手可热时,丛小桦对于作为诗人的自豪让人感到快活。他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把小说放在眼里”。
  
  巴音博罗
  
  作为历史上曾经金戈铁马的女真人的后裔,巴音博罗似乎更愿意相信诗歌的奇迹。他诗歌中宏大叙事的激情,沉醉性的史诗意识,浑重的历史感,以及埃利蒂斯、圣琼·佩斯式的玄秘绚烂的语言挥霍——这些20世纪80年代中国先锋诗人的笔底风云,在90年代中后期巴音博罗的笔下烟焰重燃时,已显得异常的突兀和刺目——诗歌的整体精神平台在下探,后现代主义消解意义的游戏的砖头,成为假想的支撑点。但巴音博罗却拒绝踩踏。假若我们清楚在同一时期,巴音博罗所生活的东北重工业基地,在中国经济调整中百姓所处的困境,就会明白他诸如《运劈柴的马车穿过城市》这类诗歌中,那种彻骨而广大的寒冷;也会在这一心理链条上进而明白,他何以不怕过时的、执著于史诗时代和古典英雄的招魂。
  他在残损疼痛的现实感受中擂击重鼓,并坚信诗歌就是对于真理的言说,而“真理从来就是大多数人被蛰痛时的隐秘!”
  
  尹丽川
  
  在一些人眼中迎风招展的尹丽川,在另外一些人的眼里成为忌讳。这无疑与她置身的“下半身”写作相关。
  尹丽川的诗歌饱和着刺激性的激素,这一方面来自那种“涉黄”性质的语词色彩,而另一方面,则来自她杀伐凌厉的挑战性。面对以世故、虚伪为特征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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