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杨键作品虚拟研讨会

作者:李少君


  
  敬文东(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博士):
  人类对待冬天在大多数时候是非常严肃的,有时还带有几分仇恨和敬畏。但也有人发现冬天自有它迷人的一面。从《诗经》开始,我们的祖先就开始了这种伟大的发现。杨键的诗作(至少是我目前读到的这批近作)接纳了冬天那迷人的风姿,并把冬天所蕴涵的令我们心醉的姿势溶解为一种美学风格:一种冬天似的抒情在杨键那里自然而然地呈现了出来。但冬天的抒情不是冷抒情,不是残酷的抒情,而是冷峻的抒情,是将春夏两季的枝蔓给摘除后、被冰雪覆盖着的抒情。这种性质的抒情需要的是对冬天的理解,对冬天的同情,这种抒情需要人理解一个基本事实:在看似冷酷的冬天的外衣下,是仅仅剩下骨头的温暖、暗中酝酿着的复苏和再生。
  在杨键的近作中,杨键把他所能见到的乡村、江水、祖母、树木、土地、二叔、堂兄、郊区和祖国,全置放在了冬天的抒情所营造的诗歌氛围当中,这些普通的人、事、物,这些普通的意象,理所当然地感染了冬天的抒情随身携带的基本元素。杨键看似纤细的诗句自然而然拥有了不一般的力量:像一根纤毫毕现的橡皮筋,柔软,但韧性十足。诚然,杨键的意象,他笔下的人、物、事是局促的,是忧郁的,偶尔还是痛苦的,但他依靠那种特殊质地的抒情,最终给了这些细小的事物以温暖的底蕴、再生和复苏的希望。
  有意思的是,杨键的诗作具有一种缎子般柔软的质地。他是不是试图以此柔软来承载他眼中过于坚硬的冬天、过于坚硬的冬天般的时代景色?老子可是说过,天下至柔之物莫过于水,至为有力之物也莫过于水。或许,这正是冬天的抒情的题中应有之义:只有将坚硬柔化处理,只有将一切冷的东西放在轻柔的语言空间,希望才存在,复苏才存在,温暖才存在。尽管希望、复苏和温暖始终被坚硬与寒冷所包围,被忧郁和痛苦所萦绕,如同我们的命运在骨殖深处始终狂风怒号。杨键因此有了令人称道的大彻大悟。
  
  姜涛(北京大学博士):
  
  由于风格上的简洁、有力,杨键的诗歌在很多读者那里,会十分容易赢得好感,特别是在今天,现代诗歌繁复深奥的美学似乎遭到了普遍的不信任和厌弃,而一种易于消费的即兴风格又受到了普遍的推崇。但这并不等于说杨键的写作缺少复杂性,完全出自一种生活的即兴,那些看似随意写下的句子,那些自由组接的印象片段,之所以往往能举重若轻,传达出或激越或悲怆的诗意,奥秘还在于语言的背后有更大的图景。我注意到小与大的两种视野,在杨键的诗中经常被交替使用,先是聚焦于生活的若干细节,甚至在铺陈、复沓中放大,然后又猛地拉起视角,让读者不经意瞥见天与地、新与旧的悠悠时空。这种手法突出表现在“江水”这个核心意象的使用上,茫然无助的江水、象征浑浊历史的江水,在杨键的很多诗中起到了一种基本的结构作用,或者在开头或者在结尾,总会自动浮现,给近处的生活提供一抹若隐若现的远景,譬如:“一点点人影,/江水正用浩瀚的浑浊刻画/因放弃获得的空茫的胜利”(《冬天》);“因为它的血沿着家乡的小河,/流向长江,化作了江水”(《老祠堂》);“小牛犊跑起来,/一个痛苦的歪曲的器官,/在江水边低语:/“难道我是罪有应得……?”(《在码头边》)“江水”的流动,带来一种绘画般的纵深感,被人屡屡称道的那种道德关怀和深沉气象,或许也与如此的手法有关。
  在抒情短诗的写作中,的确有这样一种传统,即依靠一种瞬间发现的力量,在生活的风景中把捉住刹那的感兴。杨键的写作,似乎也可宽泛地归于这一传统,但在他这里,发现力量的获得,我相信并非简单等同于所谓的“顿悟”,而是依赖于一种稳定的道德感或悲悯的情怀,这种道德感类似于取景的框架、或显影的药水,使他能够长久地执著于特定的主题,那些自由驱遣的句子,因而有了章法,不凌乱,语调无论急骤还是舒缓,也总会在纸面凝聚成沉甸甸的一团。然而,说一个诗人的想像力渗透了道德感,并不等于说道德感可以造就一首美妙的诗,尤其是当诗人的道德感先于了他的想像、左右了他的想像,那么对生活奥秘的探察,也可能沦入一种固定的格式,正像“顿悟”之中也会掩藏着感受的惯性。杨键的某些诗作,就存在类似的危险,真挚之中难免夹杂了矫饰,但在紧要的段落,稍一放纵也会导致败笔的发生。
  
  张桃洲(首都师范大学博士)
  近年来备受称誉的诗人杨键,成为冷寂与嘈杂并存的诗界惹人关注的现象。这一方面源于他的身份和生存状态,另一方面则与他诗歌的主题和场景有关。人们普遍注意到了他诗中深沉的内涵与悠远的思绪,谈论较多的是他对苦难的书写和担当、对世事的悲悯情怀,但较少提及:这些主题、思绪、情感是如何得到呈现的?他实现以上诸方面的方式、他的语词习性究竟是怎样的?诗人柏桦曾将杨键的诗指认为“汉语之美的一极”,但恰恰在这一问题上仍然语焉不详。虽然诗歌方式并不单单是一个技术层面的问题,却也无法与主题、意义混为一谈;对一位诗人的语言态度、习性的考察,同样是重要的。
  一个多少令人感到惊讶的事实是,杨键是一位词汇量不太丰富的诗人。围绕着“乡村”这一核心语词,杨键给出了一个与此密切相关的、属于自己的词汇表,从而呈现了一幅斑驳的乡村图景。这些词语基本上朝两端展开:一端偏于宏阔、抽象和遥远,如祖国、国度、时代、人民、民族、岁月、伟大、幸福、悲痛、德行等;一端偏于具体、细碎和切近,如运河、码头、桥、湖泊、公路、江水、树木、塔、田地等,还有相应的人物如船工、农民、小孩、老妇人等。这相对的两端往往被一种箴言般的语势并置在一起,作者通过抽象的情思或哲理吸纳、化解了具体的场景刻画,其间并不需要过多的转换和过渡:“傍晚的柳树/要教会我们和平”;“失散的事物,将由仁来恢复/在月光皎洁的河边,人们重新言和”。这样,尽管杨键的诗歌总是隐含着一种观察或审视的姿态,但上述方式使得他所观察的场景渐渐虚化,最终归于诗人的独自冥想。此外,在语词的色调上,杨键选取的多为色调阴冷、沉郁、灰暗的词汇,如“黄昏”、“冬日”、“清冷”、“灰色”、“暗淡”、“枯”、“黄”、“污浊”、“死”、“坟墓”等,这对应着他全部诗作的基调——“悲”(即使标题为《明媚》《春光》的诗,也并未溢出这一基调)。或许,这种显得琐屑的词汇分析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不过对于一位诗人而言,运用语词的方式和习性是一道得以走进他内心的窗口。似乎可以说,杨键选择语词的习惯和方式,正决定了他不会用较长的篇幅去结构一首诗,而是在一个短小的体制里、相当集中地处理某一主题,从而颇具爆发力:
  
  只有一点儿光的萤火虫,
  盼着老鸟回巢的小鸟……
  像我一样短暂,一样悲苦,
  迷失在世上,循环不已。
  ——《微光》
  
  大概这种爆发力,恰好应和了人们常常提及的一句话:“少就是多”。
  
  散发(网友):
  不是所有的诗都是好诗,但是真诚,
  我喜欢他的文字,没有丝毫的做作,这样的句子,简单但打动人心……
  
  武城山(网友):
  这是我见过的真善美俱全的诗。
  看这样的诗,似乎是站在一幅描写冬景的国画前,令人悲哀,也令人清醒。
  也似乎是站在一幅素描面前,虽然油彩全无,却五味俱全。
  更难得的是诗人还写得这么通俗。
  
  Hy2004(网友):
  杨键似乎更像一位得道的高僧,永远保持着内心的平静。在平和的叙述文字中向我们轻轻地诉说着一个故事、一段传说、一次经历、一幕场景……,然后用木讷的语言表达出心灵底处的声音。有很多读者喜欢杨键这种平静。也许只有这样的平静才会让我们的心灵有了一个安憩的场所。从这个意义上杨键是惟一。他可以让我们暂时摆脱人世的喧嚣,回到自己的心灵深处。但是作为一名现代汉语诗人杨键又是失败的。因为他永远地躲在自己所营造的牢笼里,而无视着现代社会的纷繁复杂。独自重温着内心深处的乡村梦。最终这个梦给了他一张温床,让他渐渐地失却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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