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老乐的执迷不悟

作者:谈 歌




  刘凤池喊了乐满仓一声,乐满仓回过头来,他看到刘凤池的目光是尴尬的。刘凤池上前拉起了乐满仓。乐满仓狼狈地喊着:“凤池,你先让我吃完嘛。”
  乐满仓带着刘凤池回到他的家里,两个人相对坐下。刘凤池用愤怒而且不解的目光盯着乐满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乐满仓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向刘凤池讲清楚了。
  刘凤池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完了乐满仓的解释,刘凤池惊讶了,之后就沉默了。
  乐满仓讲完了,像卸去了千斤重担,他看着刘凤池:“凤池,就是这么回子事情。”
  刘凤池不说话,或者说,他是被乐满仓这种行为弄蒙了。或者说,他实在不理解乐满仓这种行为。他呆呆的目光看着乐满仓。过了许久,他仍然不理解地摇摇头:“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呢?可说是呢,你要是抓不住这个混蛋,岂不是说不清楚吗?可是话说回来,抓不抓他,有公安局呢。说来道去,这里边没有你什么屁事嘛。”
  乐满仓摇摇头:“凤池,不瞒你。如果抓不住这个混蛋,我睡觉也不会安生的。你信不?”
  刘凤池点点头:“我信。可我还是弄不明白,抓住他,政府有奖金吗?”
  乐满仓摇摇头:“没有。”
  刘凤池不解地摇头:“你傻嘛,没有奖金你岂不是太吃亏了嘛。”
  乐满仓盯着刘凤池,叹了口气:“你说啥呢吗?凤池啊,要你说我怎么办?十一年前,这个混蛋从我手底下跑了。这一次我能让他再跑了吗?”
  刘凤池怔了一下,他喃喃地说:“是啊,应该抓住那个王八蛋啊。满仓啊,也许我想得太多了,这事儿跟咱们没大关系……再说,我妹妹可是等着你结婚呢?要不……我的意思是说,你先回去结婚,然后再回来……”
  乐满仓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如果这个混蛋再跑了呢?”他眼睛瞪了起来:“这个王八蛋是太可恨了,怎么会让他跑了十一年呢?我一定得抓他。凤池啊,咱们怎么能知道坏人不抓呢?我刚刚说过了,他是十一年前从我眼皮子底下跑了的啊。那个姓郑的老太太死得太可怜了啊。这个混蛋如果再跑了……”
  刘凤池摆摆手说:“我是说……”
  乐满仓看着刘凤池,不知道刘凤池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凤池有些口干舌燥,他喝了一大口水,也许是喝猛了,他凶凶地咳嗽起来。咳嗽得脸都涨红了。
  乐满仓忙着站起来给刘凤池捶背:“你慢些喝嘛,无人跟你抢的。”
  刘凤池吭哧着说:“你呀,我也说不明白了,你怎么能不听劝呢……”
  乐满仓坚决地说:“凤池啊,你也别劝我了,你告诉凤琴,再等上我几天。我赌上气了,我要不亲手抓住这个王八蛋,我就吃不香,睡不着,心里就不安生。”他红红着两只眼睛盯着刘凤池。
  刘凤池看着乐满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乐满仓仍旧是当年那个倔强的乐满仓,进城二十年了,他的脾气一点儿都没改。刘凤池呼地站起来,冲冲地说:“我依你了。我也留下,我跟你一起捉那个王八蛋。”
  乐满仓怔怔地看着脸色涨红的刘凤池:“你说什么?”
  
  二十一
  
  乐满仓仍然整天在城西一带转悠,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刘凤池。他告诉刘凤池,他相信张和平一定会住在城西,他相信张和平一定会上街,他相信一定会在街上碰到张和平。他不相信这个张和平会躺在某一个地方不出来了。而且,他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张和平一定会住在城西,而不会继续住在城东。因为城东有张和平的熟人。这一个简单的判断,也就使得乐满仓把张和平锁定在了城西。事情过后半年,张和平被枪毙的时候,有《城市晚报》的记者采访他临终感想,张和平冒出的一句话就是:那个民工如何就认定我住在城西呢?于是,记者在稿子上写了这样一句:罪犯带着这个疑问上了刑场。
  出事是在一个下午,是在一个小饭馆里,乐满仓和刘凤池吃兰州拉面。二人要了一瓶酒,两个小菜,边吃边喝。
  刘凤池喝得猛了些,赤红着脸问:“满仓啊,你说这东西还在城里吗?”
  乐满仓说:“他一定在呢。”
  刘凤池恨恨地说:“这个王八蛋怎么不出来呢。”
  乐满仓长叹一声:“是啊,这个王八蛋怎么不露面呢?凤池啊,要不你先回去?我怕凤琴等急了呢。”
  刘凤池摇头说:“回什么回吗?我倒是想回去,可我也得帮你逮住那个王八蛋啊。”
  饭馆门口一阵说笑声,乐满仓不经意地抬起头,他刚刚要说话,心头却突然一震,他感觉到心脏狂跳起来,几乎就要跳出来了。几个吃饭的人走了进来,其中那个戴礼帽的就是张和平。乐满仓按住心跳,匆忙撇开了刘凤池,他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他站在张和平身后,拍了一下张和平的肩膀,大喝一声:“张和平。”那人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目光就与乐满仓对接住了。
  是那张脸,尽管苍老了些,尽管变化了些,乐满仓还是太熟悉他了。这张脸已经困扰了乐满仓十一年了,多少次出现在乐满仓的梦境里。又有多少次让乐满仓从梦中惊醒。而每每惊醒之后,乐满仓都感觉自己的希望在落空。而现在,这张脸就这样生动而且真实地出现在乐满仓的面前。乐满仓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激动。
  乐满仓微微地笑了,张和平懵懂地看着他,乐满仓猛地用力,将他扳倒在地上了,他飞快扑在了张和平的身上,他一边飞快地掏出兜里的绳子,这是一条已经在乐满仓的衣兜里装了许多日子的绳子,是乐满仓在商场精心挑选过的一条尼龙绳子。乐满仓在农村时捆过猪羊,捆过庄稼和柴火。他现在仍然熟练那种捆扎的手法。张和平还没有缓过神来,那条尼龙绳已经绑在了他的身上,张和平愤怒地挣扎着,可是他挣脱不开。后来他才知道,乐满仓用的是捆猪的手法。他是绝对挣脱不开的。跟随着张和平的两个人醒过神来,冲过来猛打乐满仓。其中一个人嚷嚷道:“你他妈的是干什么的?”
  乐满仓感觉自己被人推搡了几下,一件硬硬的东西扎进了他的后背。他听到刘凤池喊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快来人啊。”紧接着,他听到了器皿的碎裂声。乐满仓又听到有人惊慌地喊道:“杀人了,快找警察啊。快打110啊!”
  乐满仓心头一阵难受,他仍然坚持着死死按住张和平。乱七八糟的声音在他耳朵里渐渐模糊了。他感觉到自己特别困,他很想睡觉。他涌上心头的最后一个念头,我可以回家了。我没有对不起谁了。
  饭馆里一片大乱。
  
  二十二
  
  赵得亮副局长赶来时,乐满仓已被送进了太平间。赵得亮眼睛湿湿地问:“乐满仓留下什么话了吗?”
  众人摇摇头。
  李大同轻轻叹息了一声,头就低下去了。
  赵得亮看看蹲在一旁抱头痛哭的乐小勇,叹口气:“小勇啊,你……”
  乐小勇眼睛红红地站起来,看着赵得亮,突然嚷道:“赵局长,您了解我爸爸吗?您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怎么样一回事嘛?他本来是要回家的,可是突然就不走了。这事儿您知道不知道?”
  赵得亮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乐小勇:“小勇啊……,”只此一句,赵得亮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他的泪就雨一样落下来了。
  …………
  刘凤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时,他一时弄不清楚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他看到他的床头摆着几束鲜花。他努力地去想,还是想不出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了。但是他知道这是医院。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他开始害怕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终于看到一个女大夫走了进来,他怯怯地问了一句:“大夫,这是医院吗?我是怎么进来的啊?”
  女大夫笑了:“您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啊,您抓住了一个大坏蛋啊。他们扎伤了你,不碍事的。您住一段时间就会好的。”说到这里,女大夫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您放心吧,您的医药费公安局都付过了。”
  刘凤池哦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来,他是跟乐满仓一起抓住了那个罪犯张和平。他现在已经记不清楚那个坏蛋长得什么样子了。他只记得那个坏蛋有两个帮手,他们用刀扎了乐满仓,他记得那瓶酒没喝完,他是用酒瓶子砸了其中一个家伙的脑袋,那家伙像一麻袋土豆那样倒下去了。刘凤池笑了,真没想到,自己这回真的当英雄了。
  刘凤池想起了乐满仓,就问女大夫:“跟我一起的那个民工呢,他叫乐满仓。他受伤了吧,他是不是比我伤得厉害呢?”
  女大夫不再笑了,淡淡地对刘凤池说了一句:“您刚刚醒过来,别多说话了,先休息吧。”
  刘凤池听话地点点头,他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后来说,他那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乐满仓一同回了家。他妹妹刘凤琴正在村口迎着他们呢。刘凤琴正冲着乐满仓笑呢。后来刘凤池出院之后,在跟别人说起这个梦的时候,眼里总是含着泪水。
  
  跋
  
  谈歌写完这个故事时,已经是深夜了,恍惚间,谈歌耳边响起乐满仓的阵阵笑声,乐满仓的笑声十分爽朗,是那种具有感染力的笑声。谈歌清醒过来,乐满仓的笑声顿时消失了,窗外的鞭炮声已经漫天漫地,已经是2006年的春节了。谈歌的热泪悄悄盈了满眶。
  责任编辑 康伟杰
  
  【作者简介】谈歌,男,河北顺平人。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城市守望》、《家园笔记》、《黑风白日》、《认识你真好》等,小说集《大厂》、《城市热风》、《我曾让你傻半天》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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