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绚丽的波斯菊

作者:夏天敏




  作者简介:夏天敏,男,1952年出生于云南昭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已发表小说一百五十余万字,著有小说集《乡场上的皮匠》、《乡场雕塑》、《飞来的村庄》、《情海放舟》等。短篇小说《好大一对羊》曾获《当代》文学拉力赛总冠军、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云南省政府文学一等奖。现在云南昭通市文联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
  
  那天的太阳真好,是不辣不燥、不愠不火的太阳。这样的太阳,就是修养极好的太阳,是柔情脉脉的太阳,也是令人遐想、搔人情欲的太阳。午间休息时,我们一帮青工将饭盒或饭碗扔了,一窝蜂跑到宿舍前的草地上晒太阳,宿舍前的这片草地很大,长得高高的茂密的野草早就被我们压平。已经是秋天,草就干燥了,这样的草是极野性的草,也是很粗贱的草,躺在草上晒太阳,是极其惬意的享受。
  开始,我们都想闭着眼小憩一会儿,我们都是年轻贪睡的年龄,躺下、闭眼,说睡着就睡着,像安着电子设备的产品,一按钮,就睡着了。正当我们睡眼蒙咙,马上就要进入梦乡时,周膘子这个杂种喊了声,快看,宣传队的美女。他这句话在我们听来比听到军事演习的口令还叫人警醒。我们立即睁开眼,把头齐刷刷转向周膘子,问在哪里?美女在哪里?周膘子把头抬起来,用下巴颏指示方向,在前边嘛,快看,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一看,我们睡意全无,个个的眼睛睁得贼亮,兴奋得连呼吸也粗重起来。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挑、丰满而丰腴的身影,而这身影其实是背影。这人迈着匀称的脚步,款款地朝前面走、向一处其实并不美好的地方走去,这个地方是宿舍区的公共厕所。我们这个厂的公共厕所,和七十年代末的所有公共厕所一样,是很简陋的,土坯砌的墙,青瓦盖的顶,男厕女厕都一样,是没有隔板的坑,坑下是长长的连接男厕女厕的尿坑,有一人多深。不同的是男厕在进门的这堵墙下,有一个长长的用水泥砌的尿槽。这是个肮脏的地方,也是一个令人遐想的地方,尤其在我们这个男工多、女工少,年轻人多、老工人少的工厂。
  我们匍伏在草地上,我们或把手肘支着头,或抬起身来看那女人,这样的视角自然是仰视的视角,仰视的视角使我们最先看到的是这个女人最敏感也是最惹人上火的地方,这个地方说文明点就是臀部。当然我们中的人都读成殿部,我纠正过几次,反而惹来这帮无知的人的耻笑和嘲弄,说疼(臀)个屁,还疼(臀)部呢,你小子没结过婚,咋晓得是疼(臀)部,你还不如说是痒部呢。这话是周膘子说的,周膘子是个黑大傻粗、长得横直不分的人。人难看,但有蛮力,摔跤两三人按不翻他。这个家伙其实也没结婚,但经常装成他对女人啥都懂的样子。他的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大家都见不惯我经常一个人躲着看书,说话酸溜溜的样子。以后他们一见我就喊“痒部”,弄得我十分尴尬、十分恼火而又无可奈何。为这“痒部”的称号我曾经和一个青工打过一架,但也无济于事。他们特别爱在有女工的时候这样叫我,好像我成了这些女工身上最隐秘的一个部位。而女工们听见这话,有的装作气恼有的装成害羞有的则非常开心,害得我节衣缩食省下半个月的工资,请这帮杂种吃了次饭,然后把随身带去的《新华字典》翻开,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说的臀部是错的,正确的读音是“殿”部,请大家原谅,以后再不要叫我“痒部”。也算是周膘子仗义,说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人家小孙把字典也带来了,承认他读的是错的,以后哪个狗日再叫人家“痒部”,老子就揍他。
  其实,无论臀部也好,“殿”部也好,我们这帮青工都很少这样文绉绉说话的,他们直截了当的说法就是屁股。
  那天我们匍伏在草上,最先映人我们眼睛的,就是这个女人的屁股。这个女人身材好不好?肤色白不白?五官怎么样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们看到的是一片金黄色的草地上,走着一个体态婀娜而又丰腴的女人。在通往厕所的小路上,深及小腿的草还没有被我们压平,谁会到临近厕所的地方去晒太阳呢。通往上厕所的路是大家踩出来的小路,女人走在深深的草丛中,她的臀部就显得太突出、太突出了,用我的话说是浮在草的海洋上的一轮明媚的太阳。当然这话我是没讲出口的,讲出来后肯定又要遭到这帮混蛋的嘲笑。但说真的,所有的人都被这女人的背影,尤其是臀部吸引住了,那是一个浑圆、微翘的、丰硕的臀部,是充满弹性、充满青春活力、充满生命张力的臀部。我听到有人咂嘴的声音,也听到清口水滴落的声音,可惜这情景是太短太短了,也就一分多钟吧,这女人的身影就闪入厕所,厕所那粗笨厚重的墙,挡住了大家的视线,但挡不住大家的遐想与渴望。
  静静的,草地上没有一点声响。大家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用手支着下巴的,像哲人样深思;抬起身子的,像雕像样宁静;盘腿坐着的,像诗人样冥想。多少年后,我想起这个秋日融融、野草金黄的中午,想起像油画一样凝固的一群人,想起他们的各种表情和姿势,我有种心酸的感觉。这是一群在洪荒年代极度压抑极度饥渴青春萌动激情似火的年轻人啊。他们像困在沙漠里的人,渴到极点,见到一汪水,哪怕是浑浊的有羊粪草屑有虫子的水,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扑向这汪水,可这汪水却不是他们能喝到的,连水是什么颜色、水是啥味道、水里有什么也不让他们知道,只让他们生活在想象的空间里,你难道仅仅是憎恨他们,而不会萌生出一点酸楚的感觉。
  
  二
  
  我们是在后来的几天才晓得这个女人的,她不是周膘子说的宣传队员。那个时候城里有支宣传队,隔一些日子就下来搞搞宣传慰问活动。宣传队来的日子是工厂里最热闹的日子,宣传部的演员,大多是各个单位抽去的,能在宣传队的自然不会有差的。我们到厂里那个大礼堂去看演出不是冲着演出去的,是冲着人去的。不管那些节目怎样难看怎样陈旧,我们都兴趣盎然地看到底。回到宿舍,大家都睡不着觉,兴奋莫名地抒发自己的见解,为谁最漂亮而争执不休。
  我们那天看到的那女人,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让我们知道什么才是漂亮的女人。她是在我们足足等了至少十多分钟后才从厕所的门里出来的。这次我们看到的是她的正面形象,她个子高挑,大概在一米七八吧,女的有这身高就算高的了。她身材虽然高挑却不单薄,不是那种细竹竿似的,那种细竹竿似的我们叫做高脚骒马。她高而匀称,高而丰腴,这就是难得的了。她那天穿了件玫瑰红的毛衣,那毛衣的式样很别致,领口开得很大,拉起链条又成了高高的围脖,下面穿的是条米黄色的裤子。米黄色,在那个灰蒙蒙的年代里,是很抢眼的,裤子不像当时流行的大裤脚,裆不是裆裤脚不是裤脚,把人的线条全遮蔽了。她的裤型类似于现在的细腿小喇叭裤,臀部和大腿收得紧,到了脚裸裤脚又微微地开放一些,这样她身材就凸凹有致了,腰是腰臀是臀,难怪她的臀部那么浑圆那么富于弹性,难怪她的腰是那么纤细那么柔软,难怪她的胸部是那么高耸,那么饱满,尤其是她的皮肤,真的,在我们这个高寒、干燥的高原小城里,谁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皮肤,她的皮肤雪白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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