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死亡谷

作者:于杰夫




  一
  
  刑警卢天然抓获案犯邱布是冒着违反上级命令的风险的。
  前几天里山县庙后乡发生了一起因赌博而引起的持刀杀人案。案犯叫邱布,是该乡迎驾夼村的村民,今年二十六岁。那天邱布与往常一样,招呼了几个平日里的赌友来到乡里一家小酒馆里边喝酒边赌博。也该着那天邱布的手气不好,不仅将身上带着的七百多元钱输了个精光,而且在他跑回家将母亲为他准备订亲用的六千元的彩礼钱取回来后也在赌桌上打了水漂。这可以说是邱布在赌桌上输得最惨的一次。他本来就怒火冲天,再加上那天又喝了不少酒,所以他就借着酒气耍开了平日里横行无忌的蛮劲儿。他一口咬定是赌桌上的几个同伙联合起来糊弄他,先是将赌桌掀翻,接着宣布由他自己没收赌桌上的全部赌资。另外几个赌友当然不干了。他们在愣怔片刻之后立刻联合起来,其中有两个小伙子忍愤不过先行出手打了邱布。其中一个小伙子抓起身边的一个硬木板凳摔向邱布,当时就砸了个血流满面。邱布何时吃过这样的亏!他当场就从腰间抽出那把常带在身上的杀猪刀,一边号叫着一边朝那两个年轻人捅去。后来得到的消息是其中的一个肠子被捅破,因抢救及时而幸免一死,另一个则被刺破肝脏,死于失血性休克。
  事实上,凶手邱布除了这次的行凶伤人之外,其在当地的派出所里早已是挂号的人物,仅因为聚众斗殴就先后被拘留过三次。此外,在派出所的报案记录上还有一些诸如他在当地的集市上强买强卖的不良记录。当地的派出所长已经多次放出话来要好好修理修理他。这一次,邱布自己也清楚事情闹大了,公安方面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的。于是他先跑到外地的一个姑姑家里躲藏了两个月,后来听到风声渐松,便又潜回家乡,在当地一个叫做野夼的村庄躲了起来。这个村庄距他所居住的村大约有二十多里路,那里有他的一个小学同学,后来成了他多年的酒肉朋友。因为追捕他的通缉令已经下发到各地,所以在他来到那个朋友家的第三天,就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被野夼村那个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治保干部发现了。治保干部当即向公安机关报了案。这件事邱布并不知晓。按说他这次算是栽定了。但事有凑巧,就在警察前来抓捕他的那个凌晨,恰巧他出来小解,还没走出屋子就听到了不远处公路上传来汽车和摩托车引擎的轰鸣。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得他当即顺着梯子爬到朋友家西厢房的水泥平台上面。他看到了那些满载着警察和武警的机动车辆正从公路上向左拐了个弯,驶上了村里的那条新铺设不久的水泥道。他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惶惶然窜回屋里抄起一件小褂边往身上披着边冲了出来。此时他的那个朋友正在另一个屋里酣睡。等警察们破门而入时才懵懵懂懂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邱布那个朋友的屋子建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出了门往前不足百米就是逶迤绵延的群山。村里的各个通道已经被严密地封锁起来,所以警察们很容易地判断出罪犯邱布是逃往山里去了。
  卢天然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二中队的副队长。当时他率领的二十几个警察已经在屋后大山的东北方向一个岭坡前展开了搜索队形。前面是一片坡度挺陡的石硼带,那些蜿蜒起伏或状如馒头或像个虎头样的石硼群看上去光秃秃的,石硼间的缝隙里生长着一些带着硬刺的棘类灌木和一簇簇卷柏草。时值初秋时节,那些卷柏草看上去仍然显得生机勃勃。但是这样的地势显然给队员们的攀爬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他妈的,这怎么上啊。”卢天然一条腿立在地上,另一条腿踏在石硼底部的一块跷石上,这使得他那一米八的个头看上去便有些佝偻的意味。他一边看着上面陡峭的石硼带一边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他的左手提着帽子,右手紧紧地摁在腰间的手枪套上面。他的额头上已经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要不然咱们再往那一边转转看,也许那边的地势能好一点儿?”站在卢天然身后的一个警察看了看他说。
  “他妈的,不能上也得上!我看再转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地方,再说等咱们找好了地方,人家就会跑得更远了。上!”
  卢天然一边说着一边挽着衣袖开始往石硼上面爬。就在这时,他腰里别着的那个因长期使用而磨损掉了不少表层镀漆的步话机响了起来。他停下来拿起步话机听着,一会儿眉头便紧紧地蹙了起来,脸上也显出了毫不掩饰的愠色。再接下来就开始对着步话机吼起来。
  “为什么要我们停下来啊?等哪门子援兵啊?李大队你听我说,现在不能就这么干等啊!我断定罪犯不会跑远的。要是这么停下来的话那不等于给罪犯提供了逃跑机会吗?”卢天然边说着边将手里的帽子猛地往头上扣去。由于帽檐歪斜到了耳根处,所以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可笑。“李大队,实在是不能等啊。再这么等下去那个家伙很可能就跑出了我们的地界了。那样一来就更不好抓啦。是不是啊?”
  步话机里面传出了很大的说话声,听得出话机那一头的人火气也大了起来。卢天然停止了说话,一边接听一边在地上来回地大幅地踱着步。
  “李大队,你听我说说我的意见好不好啊?”卢天然听着听着忍不住又对着话筒吼起来。“不是我不服从领导的命令,我现在只是在向你说说我的意见嘛,是不是?我还是认为现在不能在这里干等下去,再这么下去黄花菜都他妈的凉啦……对不起,对不起李大队,是我错了,我不该在电话里骂人……我的意思……喂喂,李大队,我刚才不是已经向你道歉了嘛是不是?是是,我知道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一点我承认错误……李大队,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现在一定要趁热打铁,跟踪追击!至于援兵当然是越快越好,但是我们这边不能等援兵来了再行动啊,是不是啊?包围圈?哎呀,等咱们弄成了包围圈,人家八成早蹿出去了……什么?这是局长的意思?我说李大队,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尽早地抓住罪犯,而不是顾及什么谁的意思,是不是啊?我……”
  卢天然的声音戛然而止。步话机里面传出了更大的吼声,连他近旁的战友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就这样吼了足足有两分钟。
  “好吧。就这样吧。我们执行不就行了嘛。好好,听你的……听你的不就是听局长的嘛。喂喂,什么?我怎么成了朽木了呢?喂——”
  卢天然放下了步话机。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突然,他猛然将身旁石硼上面的一簇棘丛连根薅了起来,又狠狠地朝着坡下摔去。
  “这又是谁给局长出的馊主意?真他妈的乱参谋。等什么援兵,真等援兵到了,那罪犯还不早他妈的跑到天涯海角去了。”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边把戴歪了的帽子正过来,然后就怔怔地站立在那儿,似乎在想着什么。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来对旁边的那个右腮长着一颗红痣的一班班长说:
  “小鞠,你和二班长带着人在这里先守着,等上面的命令。我到前面去察看一下地形。记住啊,要你们守着可不是要你们睡过去!都隐蔽起来盯着四周的动静,有什么可疑的情况立马报告,听见了吗?”
  卢天然只身一人爬上了陡峭的石硼坡。越过此坡后,他发现左面是一处急剧低陷下去的深谷,正前方和右边则是更加陡峭的山峰。他现在的位置实际上是在一个通向主山脉的岭脊上面。他还发现,由主山脉呈放射状延伸而下的几个巨大的支脉将左边的这个深邃幽远的谷地自然地分割成几块。他迅速地估计了一下眼下的地势。得出的结论是罪犯不大可能沿岭脊而上。因为那样一是不利于隐藏,再者罪犯想必知道,即便他越过这个陡峭的山峰,再往前同样是连绵不绝的群山。有了这个前提,罪犯很有可能是沿着左面那个谷地向前逃窜。因为只有通过谷地才有可能逃到远方有人烟的地方去。思路清晰了,他仿佛看到了罪犯正在谷地里踉踉跄跄地奔突而去。他的心再一次地强烈地沸动起来。强烈的心绪使他的目光也分外地明亮起来。突然,他看到在谷地里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蠕动着。那是一大片稀稀落落的小叶桦树林。那个人影就在这片林木中间时隐时现着前进。他立刻俯卧在一块石硼后面,想尽量仔细地观察一下。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的视线反倒有些模糊起来。他有些焦躁地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看时那个人影已不见了踪迹。他猛地从石硼后面跳了起来,像饿虎遇见猎物般地拔腿向着深谷里冲去。他一边跑一边从腰里掏出步话机,打开音频开关开始向大队长喊话,但是他立即发现有点不对头。步话机里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嘴里一边低声地咒骂着一边使劲地拍打着步话机,然后重又试了一遍,还是没有用。这立刻唤起了他恼怒的回忆。以前在执行任务时他也曾几次地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为此他多次向大队长提出给自己中队更换一个步话机,然而大队长却总是以队里的经费紧张为由一拖再拖。当然他也知道大队长说的的确是实话,他之所以恼怒不在于大队长,而是这个事情本身,其实是一种无名火。他恼怒地大声地咒骂了一句难听的脏话,将手里的步话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步话机在地上弹了起来,碎片随即在空中分散开来,然后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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