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车前子等

作者:佚名




  我准备一场祭奠
  
  乡 村(外—首)
  
  乡村就是造几间房子
  然后在空下的地方
  全部种上庄稼和蔬菜
  
  我要带一些糖果
  到乡村去
  我要给村里的
  老老少少
  每人一颗糖果
  庄稼和树也一颗
  鸭子和鱼也一颗
  甜蜜的生活
  其实就在糖纸的后面
  
  也可以说
  乡亲们是乡村的一部分
  糖果是乡亲们的一部分
  甜蜜是糖果的一部分
  他们像一家
  四世同堂的人家
  落在枝头上
  
  化肥厂厂长
  
  化肥厂倒闭了
  化肥也没有了
  化肥厂的厂长
  和我住在一个病房里
  
  已经七十开外了
  或者八十多岁了吧
  他的一口痰
  怎么也吐不出来
  还有半罐药
  怎么也咽不下去
  
  化肥厂倒闭了
  有一些工人的事情
  大家传得沸沸扬扬
  
  工人们说了
  我们有一些材料
  还有几手绝活
  这么大的城市
  给我们几间房子
  我们就可以打发
  自己的生活了
  
  一些朋友来探望我
  他们送来的鲜花
  在病房里
  直愣愣地开放
  化肥厂倒闭了
  化肥厂的厂长
  躺在病床上
  护士们穿着白大褂
  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深渊中的反光(外—首)
  
  那里肯定不只是黑暗
  一定还有沉船
  以及水手们的亡灵
  
  在那宁静的地方,这些沉船
  就像移民满怀梦想
  使荒凉的地带长出了村庄
  
  那里肯定不只是宁静
  不只是鱼在船舱里游动
  不只是藻类在铁锈中繁殖
  
  肯定还有歌声,灵魂的低唱
  一如黄昏下的田园
  疲惫的人们哼唱小曲解乏
  
  我看到深渊中的反光
  在喧嚣的海浪中异常耀眼
  那可是你在炫耀手中的宝石?
  
  无路可逃
  
  我们被追赶着
  被飞旋的砂轮追赶
  被滚动的铁丝网追赶
  在镜子里或梦中
  
  我们曾共同打造箭
  在眼睛里
  将锋芒磨了又磨
  我们曾经共同喂养
  一面破碎的镜子
  现在,我们无路可逃
  河水和草木都寒光闪闪
  
  狼毒花(外—首)
  
  是那样的一种红
  世界上找不出第二种
  一株株 一蓬蓬
  傲视着无边的嫩绿和枯黄
  花之毒,像叶子的生长
  朝天空绽放
  
  狠毒花 这人人诅咒的物种
  在草原风情万种
  
  黑色的牦牛
  见了你都会自动绕开
  我透明的灵魂
  却渴望与你亲近
  
  一个人在山间穿行
  
  我喜欢在无人的山间穿行
  景致迎着我的眼睛不停变幻
  我对身边的树木敲敲打打
  他们都是我的亲密兄弟
  
  我喜欢山里空气的清新
  道路弯弯曲曲无穷无尽
  雨后的栈道如一道鞭子
  随意地直指密林深处
  
  在走一段上坡路的时候
  我故意将脚步和回声放得很响
  使这个冷清的无人之境
  听起来像有许多人走路一样
  
  正午的叙述
  
  在我的周围住满了镜子
  我努力闭紧双眼迫使平静
  几只小虫晃来晃去
  像我一样卑微地活着
  我以最小的面积占据着这个世界
  笼罩我的,永远是
  莽撞的喜悦和巨大的伤悲
  
  可以没有秩序
  我却总想做完这几件事:
  
  舔着风,打马飞奔在草原
  不停追赶着自己的速度
  我要留下一个影子
  告诉我的孩子
  她眼里越来越老的父亲
  曾拥有多么光荣的年轻
  
  带上所有的家产去最近的大海
  买下一块地皮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
  盖一间漂浮的屋子
  我的邻居是聪明的海豚先生
  我们的友谊深沉到无话可说
  
  背上一颗饱受摧残的树
  去遥远的大兴安岭
  为它缠上一根红头绳
  在我年老的时候
  可以认出正值年轻的它
  我用它的身子
  做一根结实的拐杖
  
  我没有时间去做所有想做的事
  这些,以这些我已有足够的身份
  告诉我脚下的这片土地
  我是多么的爱她
  
  表述一场雨
  
  我看到最初的雨
  步履轻盈 省略春天
  在盛夏的季节里且歌且舞
  在太阳下将我劫走
  
  一场夏雨养活果实
  暴裂的石榴使秋天成熟
  呓语的花蕾汁液四溢
  我的幸福触手可及
  
  一夜秋雨铺向大地
  二十七只秋蝉一齐哑语
  冬天说来就来了
  摇晃的枫叶无处可循
  
  我看到最后的雨
  从天空轰然倒下 枯萎的枫叶
  在大地的深处保持沉默
  诉说着比冬天更冷的故事
  
  忍冬花
  
  这让人幸福地要窒息的香气
  竟然来自小小的忍冬花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像植物园里的一朵花、一片叶子
  挂在西天上,我的心狂乱地跳着
  说不出的幸福,说不出的爱
  我满含泪水想象着月光下的故乡
  
  “花香终归是会飘远的——
  花香终归是会飘远的”
  
  忍冬花在夜色中喃喃自语
  有些孤独,又有些激动
  我看见月光下的她,像满天的
  星星,像我幼小的女儿
  把幸福传递到你的每一滴血液
  
  当太阳只剩下光芒
  
  当太阳只剩下光芒,
  所有的生活已变得一样
  可是月亮
  注视着城市 村庄 一只蚂蚁
  它背负的黑色虫尸——赖以生存的粮食
  庞大得足以把自身埋葬的粮食
  注视着母亲脸上冻结的汨斑
  针针线线 年复一年
  她空旷的手上已缝不出一双布鞋
  仿佛悲伤
  仿佛半夜醒来
  头痛欲裂 对着一杯凉水的渴望!
  
  那一天
  
  多少回了,都是这样
  一到星期天,妈妈给我们打电话
  爸爸到菜市采购
  我们兄妹几个从城里回家团聚
  那一天,我忽然发现
  正在灶台上忙着的妈妈
  动作已没有以前麻利
  正在灶堂里烧火的爸爸
  已变得那么瘦小
  我抢着烧好那顿饭
  但却吃不出原来的香味
  
  那一天,我忽然发现
  在冬天凌虐的寒风中
  爸爸,妈妈站在门外送行
  目光里伸出的,分明是两双布满老茧的手
  把我们一点一点地抚遍
  快回去吧,爸爸
  快回去吧,妈妈
  我们都在催促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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