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面试

作者:[美国]葛兰·梅森 著 唐克胜 译




  坡尔·雷果站在门口朝房间里看了看。墙上挂着莫奈、凡·高和塞尚的平板画,这些画镶嵌在廉价的画框中,几把拼凑而成的椅子已被几个穿着三件套西服的人坐着。坐着的人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简历,皮革公文包在地板上一字形摆开。屋子好像几天前还是闲置的、刚刚才在匆忙中收拾好一般。坡尔没有地方可坐,便走到一个墙角,站在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胖子和一个神情紧张、目光飘忽不定、留着短发的瘦个子中间。大家谁也不说话,但一旦有人进来,大伙儿都拿目光盯着他看。
  坡尔邮箱中的信件内容很简单:早上八点,在第五大街某某市场转弯处的大楼510房间面试。租住在这栋楼里的主要是一些金融公司、保险经纪人和律师公司。坡尔在走道上驻足观看大楼示意图时,发现怎么也找不着510房的入口。但他也注意到示意图上其他地方也有空白,因此,他以为自己的这种不安是面试前的神经过敏,于是很快就将它忘在脑后了。他与其他三个穿戴整齐的人乘坐电梯来到五楼。到了五楼之后,四个人走出电梯,沿着走道走了一会儿,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坡尔估计这间屋子里将有一场激烈的竞争,因此避免与别人视线上的接触。运气太不好了。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根本不像曾经做过推销员的坡尔所熟悉的一边拍着你的背,一边说“很高兴认识你”的那种人。在这里,多数人两眼直视前方,表情漠然。有那么几个人环顾左右,在心里默默揣测着这次较量。坡尔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想法在他的灵魂深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人好奇怪。他有一种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感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经济萧条的时候,劳动力市场充满了激烈的竞争。每天早上,坡尔翻开报纸时都惊讶于有这么多的人失业。失业人数呈螺旋形上升,几近失控,却没有办法阻止它。每当分类广告中登出一个招工广告,很多条件大大超过要求的求职者就像通宵达旦排队购买业已售罄的门票的摇滚乐迷们,排队竞争这一工作。白宫宣布说,现在是勒紧你们的裤带的时候了。是的,坡尔想,接受政府救济的人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坡尔曾经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推销员。那时,公司提供汽车、手机甚至昂贵的手提电脑,以便与客户保持联系。然而所有这一切在坡尔失业之后都被收缴了,就像从一个哭泣的婴儿手中夺走一个被他紧紧攥住的玩具一样。他的老板在无数次演练之后,终于哭丧着脸向他宣布了这个坏消息,所说的话无非是“此次裁减意义重大”、“这也是为了公司好”之类。但坡尔知道得很清楚,他的销售额在这个地区是最高的,他并不是公司里多余的人,而是在过去五年中使公司销售额显著增长的顶梁柱。公司行将倒闭之时,总部各部门淹没在奄奄一息的痛苦的呻吟之中。经济衰退之时,曾经盈利的公司迅速开始亏损。
  自从那天下午坡尔走出公司那扇厚厚的玻璃门之后,他就感到很忧郁,甚至有点儿自暴自弃。但是现在他感到的只是宽慰,那种老鼠仓皇逃离沉船后的宽慰。
  这段经历似乎已恍如隔世。坡尔失业一年多了,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或者像周围那些人那样悲观沮丧,虽然失业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十五年前大学毕业以来,他一直生活在贫困之中。这次失业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曾计划存一些钱以备将来不时之需,现在看来还差得很远。而且,他本来就不多的存款已维持了他六个月的生计,而就业形势变得更加让人绝望。每过一天都要许多花费。救济曾起过一些作用,但在经济萧条时期,本来就不多的救济也没有了。在坡尔居住的楼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在其花大价钱购买的公寓门口贴出了“待售”的字样。价格每周都在下跌,而购买者却少之又少。房地产经纪人不再坐着凯迪拉克或林肯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惟一的来访者便是银行的讨债人,他们将取消抵押品赎取权的通知塞在无人居住的屋子的门缝里。许多人离开了死气沉沉的西雅图或纽约的海湾地区,但是坡尔决心留下来接受这场经济暴风雨的洗礼。
  坡尔想起过去一年中的几次面试:把简历寄出去,把衣服熨平整,把鞋子擦得锃亮。为了使自己有更好的表现,他甚至参加了一个面试技巧班,但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每一次面试之后都是同样的一句“谢谢你”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这既令人沮丧又浪费时间。他想,时间最好花在挣钱偿还抵押贷款上面。这些贷款在有工作时从来不觉得多。他有什么办法呢?低价卖掉他在旧金山的豪华公寓,放弃多年的积权?不,他再一次决定不要这样做。这次面试将会改变一切,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他都要得到它。坡尔瞟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时钟,七点五十九分,还有一分钟时间让自己镇定一下,以便面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面试。
  只见分类广告上用粗体字写着“招聘推销员”。坡尔接下去念道:“急聘高素质大公司销售员。高佣金,公司车,每月预支佣金。 需本科学历,大公司销售经验。有意者请将简历及工资要求于五月三日前寄到××邮政信箱。”一个星期后坡尔就收到了答复,下周一进行面试。看到这么多应聘者,坡尔疑惑地摇了摇头。一般的面试都是单个进行,这么大一群人等着面试,如果不是排在前面的话,可能就要在这里站一上午了。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断定所有其他靠墙站着的人都曾这样想过。如果哪把椅子空下来的话,谁会有勇气去坐呢?这样想着,他朝左边的一把椅子悄悄移动了几英寸,离他最近的那把椅子已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其他站着的人也都找到了各自的目标。
  八点整,对面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一身短裙职业装的漂亮女士出现在门口,黑边眼镜更增添了她几分气质。她面带微笑环视了房间一周,目光懒懒地停留在几名应聘者身上。
  “先生们,”她说道,“我很高兴你们来这里应聘,也谢谢你们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她扫视了手中一大叠资料。“我首先要点一下名。如果我叫到你的姓,你就回答一声‘这里’或‘在’。明白吗?”大家面面相觑。所有的眼睛都无声地重复着同一个信息:世事无常,哪有面试以点名开始的?这毕竟不是在部队。“那么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
  “亚当斯。”她大声喊道。
  “这里。”一个看起来有点昏昏欲睡的应聘者答道。他坐在椅子上,显得非常放松。
  “阿伦。”
  “在。”
  “阿特肯森。”
  “有。”一名反智主义者回答道。他是不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坡尔想。
  她突然停下来,冷冷地看着阿特肯森先生。她的怒目而视使房间里本来就可怕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几秒钟的沉寂无声仿佛有五分钟之久,大家的心跳遽然加快,目光紧紧盯着她冰冷的脸。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刚才语气中那一丁点儿友好全然没有了,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恶意。接下来的话像唾沫一样从她的舌间喷射出来,充满了一个女人受到嘲弄后积蓄力量准备报复的味道。
  “你可以走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特肯森先生说道。而阿特肯森呢,傲慢的笑容此时消失殆尽,脸色变得像在课堂上因为淘气而受到责备的小男孩一般。
  “您说什么?”阿特肯森问道。
  “我说你可以走了,请立即离开这里。”
  “我不明白您说我可以走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小学生课堂吗?”
  “你不明白哪个词,阿特肯森先生?”她大叫道。她的声音在这间拥挤的屋子里回荡着。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阿特肯森先生。阿特肯森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的压力是巨大的。他弯下腰,抓起公文包又看了她一眼,好像要愤怒地予以还击,但对手硬邦邦的冰冷的注视使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快步离开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贝克。”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常态,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在。”靠近坡尔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大个子回答道。房间里开始骚动起来,起初几乎听不见,但很快就变成了一场热烈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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