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为乔安娜安排的假期
作者:[美国]伊丽莎白·斯科姆巴车尔 著 秦红梅 译
日落时分,她同意沿着海边散会儿步。晚饭后,她说很累,他就放弃了晚上出去娱乐的打算。他们很早就休息了。他把灯关了以后,在黑暗中,她说话了。“今晚的那个服务生,”她说。
他就要睡着了,此时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那个服务生?他怎么了?”
她沉默了片刻,最后说,“算了,不要提他了。”
那个服务生。他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竭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却不记得那个家伙曾盯着她看,或有什么试图吸引她注意力的举动。当她把被子甩到一边,往阳台走去时,他假装睡着了。后来,他真的睡着了。醒来时,一束阳光透过门缝射进来。她躺在他身边,还是平时的姿势,像胎儿一样地蜷着身子,双手像做祈祷似的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放在面颊下。
当他从洗澡间里出来时,她向他道了早安。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穿凉快些,”她说,“天气很热。”
稍后,趁她穿衣服时,他来到大厅里找路易斯。路易斯已经安排好导游十点过后来接他们,这样他们在驱车去村子里逛集市前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吃早餐。
后来回头想想,他才意识到这次冒险从开始就注定要失败。吃早饭时,乔安娜的情绪和刚起床时相比变化很大,不愿多说话,只用单音节词回答他。她拨弄着自己的食物,在盘子里推来推去,几乎没有动一口。他假装指责熏肉的火候不够,鸡蛋煮得太老,并不失时机地找些话逗她开心:
“我敢打赌,这个厨房从没有获得过邓肯·海恩斯美国食物批评家(1880—1959)。颁发的奖章,”他说,暗下决心保持轻松气氛,“来个小甜面包怎么样?或者其他至少能咽得下的东西?要玩一整天呢,乔安娜,你肚子里必须填些东西。”
“马丁,我不饿。”她点着一根烟,眼睛望着别处,说:“我希望我们不会花上一整天,天已经很热了,什么也做不了。”
他努力克制着烦躁情绪,毕竟度假才刚刚开始。他说服自己相信美丽如画的风景会像旅游指南上所承诺的那样发挥它们的魔力。因此,他硬挤出一丝微笑,装作很快活地说:
“参观完市场以后,我们可以就近在镇上找家小咖啡馆吃午饭,或者去游艇停泊港附近的美妙的避暑胜地,可以来些新鲜的龙虾,你看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她说。
他被击败了,只好放弃。“看在上帝分上,我们难道不能高高兴兴地过一天吗?别忘了,我们是来度假的呀!”
她一言不发。他们都默默地坐着,直到他吃完早饭。就在这时,路易斯来到他们的饭桌前。“先生,麦克斯威尔先生,”他瞅了瞅他们俩,微微鞠了一躬,说:“你们的导游正在大门外等你们,你们准备好出发了吗?”
“好吧,让我们尽快去把这苦差事了结了!”乔安娜把椅子往身后一推,站了起来。
他忍着不说什么,并且努力地微笑着,好像她刚刚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们穿过前庭,下了一段台阶,来到车道上。那儿停着一辆吉普车,马达已经发动起来。司机长得圆圆胖胖的,留着一簇硬邦邦的小胡子,正靠着一棵树抽烟。他使马丁想起了一个关于潘丘维拉20世纪初墨西哥劫富济贫的侠盗。的卡通片。他瞅了一眼乔安娜,希望她和他一样觉得可笑,但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看到他们,司机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他熄灭烟,一瘸一拐地走到车子前。“小时候得小儿麻痹症落下的,肌肉不太听使唤,”他说,然后开心地笑起来,“不过不大碍事。我叫曼纽尔,那个小镇我很熟悉,不管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解释。”
曼纽尔把车子开出了蜿蜒的车道,轻松地上了公路。“你们会发现集市很有意思,”他说,“它在小镇中心的一条河流的岸边。我把车子停在一个方便的地方等你们,你们想逛多久就逛多久,你们会发现我们这地方特有的上等的手工艺品。”
曼纽尔一边开车,一边行使导游的职责,滔滔不绝地解说着。有一次,他还把车子停下来,从路边摘了一朵紫色野花,用一个很夸张的动作把它送给了乔安娜。“一种不寻常的,味儿很香的花,”他说,“只生长在这个镇上,非常稀有。”
几乎没等他转身,乔安娜就把花扔到地上,在裤子上狠命擦手。“我不想要那鬼东西!”她咕哝着。马丁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沿海边的公路上车辆并不多,但当他们靠近镇中心时,情况变了。吐着黑烟的公交车、旅行马车、吉普车等挤满了狭窄的鹅卵石铺就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木炭味和烂菜叶子味;刺耳的喇叭声和嘈杂的收音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在集市的入口处,曼纽尔找到一个停车点。“我在这儿等着,”他说,“你们不用着急。”
乔安娜和马丁尾随着一个队列鱼贯地穿过市场。这是一个开阔的露天集市,挤满了叫卖的商贩、拿着塑料购物网兜的女人和四处乱窜、碍手碍脚的孩子,偶尔还会有一只在货架间转来转去的脏狗。空气污浊不堪,令人窒息。他们缓慢地穿过狭窄的过道,经过一箱箱的水果和蔬菜、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红辣椒与黄辣椒和一个挨一个的售货摊。摊子上摆着当地的手工艺品、皱纹纸花及刺绣衣物。他打心眼里希望这个地方独有的新奇感能点燃乔安娜以前常有的热情的火花。
她在一个出售纪念品的摊子前停了下来,上面摆着一个玻璃蚱蜢、挂着一个塑料蜥蜴的钥匙环、一些开信刀、银耳环和小阔边帽别针。他对人们卖的东西摇摇头:这么多垃圾。然而,他发现一些耳环很别致,于是就挑选了一对举给乔安娜看,但她没有止步。
他急忙去追,小心翼翼地踩在布满积水坑、丢着烂菜叶的破裂的水泥地上。
“小心脚下!”他提醒她。当她在另一家货摊前停下来时,他追了上来,“脚底下糟透了。”
她放下那把正在观赏着的工艺扇,很不耐烦地说,“我没事,你没必要总跟着我,我想四处看看。”
“你发现什么中意的东西了吗?”他问,希望能看到她的些许兴致。
“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转过身去,“也许我要买一两只手镯,你先走吧,我们在那儿碰面,”她指着外面说。从这里能看到那儿的河岸边有一处供人们乘凉的地方和一把长椅。“我再往前走走。”
他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个走道的尽头,然后耸耸肩,照她说的做了。一阵微风吹过,暑气虽然依旧逼人,但不那么难熬了。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一群孩子在嬉水,而他们的妈妈们则舒展着身子坐在草地上谈天。他后悔从没学过西班牙语,并不是他对她们的谈话很感兴趣,而是因为听不懂而感到茫然和孤独。他清楚他的孤独感在很大程度上应归罪于他的婚姻生活所出现的转折。但是他提醒自己不要自怨自艾,乔安娜才是受害者,而不是他。
孩子们的欢叫声和汩汩的流水声汇成了一支催眠曲。当他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刚才竟然打了个盹。母亲和孩子们已经走了。他抬起头来,恰好此时乔安娜从市场里出来。她拿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用报纸包裹的东西。他朝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位子,用尽可能愉快的口气问:“淘到什么便宜货了?”
“你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现在先不管它们,”她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我有话要说,希望你不要打断。”
他紧张地挺直了背,因为他害怕听到自己马上要听到的话。“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她说,“那个人可能跟踪我们到这里来了。想想吧!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从监狱里出来?或者越狱?这种事常发生!”她的眼睛发出异样的神采,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