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屠格涅夫:“您徒然谈论我的幸福!”
作者:[俄罗斯]鲁斯兰·基列耶夫 著 吉 琛 译
“两天前我收到您的信。信中流露的隐秘的痛苦比该有的多得多。真的,不该有痛苦。您责怪我的沉默——或者,正确点说——责怪我的信写得简短和枯燥——但是您知道,有时候写得简短,是因为写得过分多了,而我正是这种情况。”因为他要顾虑到信可能会落到她丈夫手中,因此他认为还是用他习惯的小说形式来表白更安全。“您一定读读十月号的《现代人》上我的中篇小说《浮士德》,告诉我您的意见。请给我多写些,谈谈您想到的一切。而我向您保证,一定认真回信。”
玛里娅从某个时候起就怀着最大的热情读所有他写的东西,但是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坚决和意味深长的请求预先通知她读自己的作品。她读了,认出了作品中的自己,非常惊恐不安。她的信写得比较长。可惜这封信没有保存下来,但是屠格涅夫的回信留下来了,也比较长,这是少有的,通常他给她的话语不多。这一次他违反了自己的规则。“您说到我是个两面人,这很正确。只不过也许您不知道这两面性的原因。我也将对您开诚布公。”他坦诚相告,他感叹,他正迈向老年(我们记得,屠格涅夫总是感叹这一点),但是却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幸福,因为不会给自己筑一个“宁静的窝”,这是指家庭的窝还是别的窝,他没有明确说,他不过是回忆起年轻时代,现在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当您认识我时,我还憧憬过幸福,我不想与希望分手,现在我完全不再关心这一切。”看来,是玛里娅·尼古拉耶夫娜先谈起幸福的,屠格涅夫则是应答这个话题。“您徒然谈论我的幸福:在别人手里面包是白的,别人的命运是令人羡慕的。”这当然是暗示她的命运,因为他觉得她的命运安排得非常好,所以在信末并非无心地嘱咐向她丈夫致意。这是他最后一次向托尔斯泰娅的丈夫致意,后来的信中就没有了。
她丈夫到哪里去了?没有到哪里去……是她离开了他。她离开是因为她与屠格涅夫不同,她不会做“两面人”……她也没有幸福。
大哥尼古拉是在巴登知道妹妹迈出这一坚定的步伐的。他马上收拾行装,赶回俄罗斯。屠格涅夫得到消息时也在国外。“只要我活着,我将是您的朋友。”他急忙要使这勇敢的女人相信,并对她的坚定表示高兴。“我坚定地看到您的现状和您的未来。”这个现状他觉得是有点困难的,但是“它不是虚伪的——这是主要的”。“虚伪”这个词在信中是加着重号的,接着则提了个小心谨慎的问题:“过去的事将是纯洁的,您将永远一刀两断吗?”
过去的事并没有“一刀两断”。“在与丈夫决裂以后,她与屠格涅夫的关系并未中止。”列夫·托尔斯泰的长子回忆说。1858年夏,《浮士德》的作者探望了自己的女主人公——确切些说,是女主人公的原型,在那里“非常愉快地度过了三天”。屠格涅夫给在伦敦的波利娜·维何尔多写信说,但没有特别详细说,只是称她是“非常好又非常不幸的女人”。但是她的作家兄长却认为自己同行的“行为是卑鄙的,坏蛋!”妹妹却没有同意这种严厉的评价,她给哥哥的信中对于“您与屠格涅夫关系搞糟了”表示惋惜,对于“你与屠格涅夫交好”表示高兴。
她本人与屠格涅夫一次也没有争吵过。屠格涅夫给列夫·托尔斯泰写信说,“与您妹妹生活很轻松,但是您不会轻松地生活,您想要一切都完满、明朗——而且想马上得到这一切。您不断地辨析自己与人们的关系、自己的态度。”玛里娅很愿意在对她哥哥讲的这番话下面签名表示同意。她对哥哥说,“列沃奇卡,心理问题,真的,我们(指女人)知道得更好。”而屠格涅夫在几年前就说过,“在心理问题上,女人是绝对正确的法官,我们的兄弟应该听她们的意见。”这是屠格涅夫写给他的密友安年科夫的信中说的。屠格涅夫去世后,安年科夫在回忆录中写到他说,“召唤和寻找理想的妇女帮助他创造了住满高尚女性的奥林匹斯山,这些女性纯朴,有追求,因而伟大。”后来屠格涅夫的这位密友肯定,“爱情……伴随他直至去世。但是那是柏拉图式的爱情。他自己也因意识到他不能征服和驾驭女人的心而感到痛苦。他只能使她受折磨。在激情相撞时要取得胜利,他缺少厚颜、疯狂、失去理智。”他根本没有胜利,但是也没有失败。结果是平衡吗?平等吗?不,“爱情中没有平等而言,没有所谓的心灵的自由结合。”屠格涅夫1854年12月写完的《通信》中的主人公议论说,“不,爱情中一张脸是奴隶,另一张脸是主人。”作家既不愿意成为前者,也不愿意成为后者。“一旦我感到我爱她,爱一个已婚的女人时,我就应该逃脱,但是我留下来了——于是那美好的女人就粉身碎骨,而我怀着无声的绝望看着自己干的事。”《浮士德》的主人公是这样惩罚自己的。他的创作者不同于自己的主人公,他似乎没有必要责备自己。他正是“逃跑了”,及时逃跑了。是否正是这一点引起列夫·托尔斯泰的强烈反感?
是的,他逃跑了。但“美好的女人”没有“粉身碎骨”。“她平静、安详、没有痛苦地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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