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花溅泪

作者:[泰国]玛诺·他依诗 著 春 陆 小 民 译




  玛诺·他依诗,1947年生于曼谷,曾就读于披汶巴差讪小学、挽甲必中学、诗那卡霖大学艺术系。1969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一共出版了约五十本单行本,1975年全国文化促进委员会对他在文化方面的优异贡献进行了表彰。1997年,描述沦为卖淫女的母女俩悲惨遭遇的短篇小说《花溅泪》被泰国语言与图书协会授予“优秀短篇小说奖”殊荣。在这篇小说里,作者对下层人民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对某些无耻之徒进行了鞭挞。
  “喂!怎么啦,差玲,简直像一条懒蛇,蜷伏在那儿慢吞吞,懒洋洋的,就不想出门挣钱啦!”一个中年女人的沙哑不满的声音。她从一间昏黑的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小茅棚里走出来,一边唠唠叨叨数说着,一边走上一条狭长的、伸延到混浊的河面上去的跳板,再敏捷稳健地登上一艘摇摇晃晃的盖着铁皮的小舢舨,钻进破碎的麻袋门帘,爬到船尾,解开绑着艇仔的缆绳,装上木桨,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混浊大河。
  “快点哪,”她无可奈何地又朝棚屋里喊道,“你到底是要出去挣钱呢?还是靠涂抹口红香粉过日子呢?”
  “稍等一等,妈妈,”棚屋里另一个女人娇声回答道,“妈妈,您要是等得那么不耐烦的话就先走吧,人家正在梳妆打扮哪!”
  “贱货,”她还是那么喋喋不休的,“这阵子人家都捞了一大把啦,你还在磨蹭些什么呀?想当年我年轻时,那些娘们哪能争得过我,一碰上我,早就狼狈不堪地干着急……”
  一会儿,从棚屋里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少女来,她那胖乎乎的身段,穿着一袭印染着鲜艳夺目的花卉图案的筒裙,上身套着一件又宽又长的T恤衫,苍白的脸蛋,配衬着黛黑色的皮肤,两颊红通通的,涂着口红的嘴唇使眼圈的色泽显得更浓烈,但明眼人一瞧就会发现,这个女人已怀孕最少也有六个月了吧。
  少女忙走到靠泊艇仔的码头,那个中年女人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她,少女跃上摇晃的小船,小艇离开了河岸。
  少女艰难地蹲下,盘着腿,她的大腹便便似乎很妨碍她的行动,有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使她多么尴尬和讨厌的事儿呀。
  那个中年女人站在船尾一桨一桨地划着,艇仔不紧不慢地缓缓地,不像船里的人那样烦躁地向前滑行。来往的大小机动船只震耳欲聋,风浪夹着急雨冲击着小艇,使人感到有点冰凉。
  艇仔穿过一座车水马龙的铁桥下。一阵子,掌舵的那个中年女人,把木桨在水里划着圈子,小船缓慢地朝岸边靠拢。那儿,井然有序地停泊着好几艘同类型的艇仔,划桨的声音惊动了岸上的和坐在船里的娘们,她们不约而同地朝这艘新来的小艇张望窥探着。有的女人毫不客气地瞪着眼,怒目相视;有的故意响亮地朝母女俩吐口水表示蔑视。那个中年女人也不甘示弱地立即反应,她忍无可忍,屏足气大声嘲骂了对方一通,以发泄心中受侮辱的那股恶气。
  好几个原先呆在别的艇仔上的男人,三三两两地朝这艘刚刚到的艇仔走过来,或干脆坐在沿河修筑的长形码头的水泥地上,他们正张大那贪婪的眼睛,怀着强烈的欲望,狩猎着玩乐对象。差玲像往常那样给每个顾客送上甜蜜一笑,同时,故意撩起筒裙下摆,并把她那宽松的圆领T恤衫拉到胸前,显示了她的性感和诱惑魅力,她的顾客目不转睛地盯着。其实嘛,要不是她那大肚子的影响,她称得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说不定她在那夜生活世界的群莺中还是一颗璀璨耀眼的大明星呢。
  “玩不玩呀,先生?”她向顾客们献殷勤招徕生意,自我介绍说,“我保证您大大地满意,不催不逼。”同时不厌其烦地介绍她那欢场技艺的种种优越特长,如此等等。
  两三个壮汉走来,朝小艇探视,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这个笑容可掬甜蜜可爱的姑娘大半晌,但最后都把眼光停留在这个女人的肚腩上。
  “这个姑娘身怀六甲哇,哈哈!”其中一个向坐在码头上的同伴悄悄说,“面目倒是挺俏丽,可我就不敢奉陪了。”他的同伴点头赞同,朝别艘艇仔走去。
  差玲感到有点失望,心头上蒙上一层阴影,她沮丧地瞧着隆起的肚子,自忖道男人们对她这样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吗?多数男人一见了她就赶忙溜之大吉。其实,这可不是自己的过错,像她操这一行业的女人,怎么会喜欢背着这一窝囊大肚子啊,既来之,又该如何安之呢?
  她被世俗诅咒为坏的娼妓也罢了,可虎狼虽恶,决不伤其子呀,虽然为了生活,从来就没想到什么传宗接代、以尽女流抚养子女的天职,但她决不能亲手扼杀自己身上长起来的小生命啊。差玲不理解所谓伦理道德这个东西,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她对肚子里的婴儿的无辜受罪而萌发的恻隐和怜悯之心。她那充满辛酸痛楚的一生经历罄竹难书。母亲是一个老牌妓女,她从小就没有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地度过了多少凄苦的日子。她长大后也踏着母亲的脚印,以出卖肉体来糊口,这教她深刻地认识了这些亲身经历的内涵。
  少女对第一天出来挣钱的往事,记忆犹新,那是多么痛楚和恐怖啊!
  那时她大概是十三或十四岁的小姑娘吧,根本就不了解男人们除了对一个女人施暴之外,从她身上还得到什么东西,她也不了解所谓性器官功能除了排泄体内废物之外,还是男人发泄性欲的工具。反正通过这样的交换得到母女的生活来源,过着简单的生活。她学到许多取悦男人的技能,主要一条就是人们口头常说的性感。她了解到某些男人贪得无厌的本性,也认识到一些冠冕堂皇某些正人君子的满口仁义道德,干的却是男盗女娼的勾当,另一些嫖客带给她那些讨厌的病菌,传播梅毒的病源,更糟糕和不幸的是,在五六个月前不知是哪个嫖客使她受胎怀孕,如今这个胎儿老是在肚子里蠕动着。
  “糟糕极了!你有了孩子啦。”当母亲发现差玲的肚子有点反常时,惊慌失措地喊起来,“以后谁还要你呢?咱们得喝西北风了。”“不知道呀,妈妈!好端端地就头晕眼花,呕吐反胃。”差玲茫茫然地回答,“我从来就没有这个经验呀!”
  “倒霉!不行呀,决不能留这个孽种。”母亲狠狠地说。
  差玲起初是激动,不知所措,渐渐地面带轻慢神色,怒气冲冲道:
  “不,我决不能照妈妈您的意思办。”她跟母亲争辩,一边后退道,“这是我自个儿的事,妈妈您就别管啦!”
  “那你就情愿坐以待毙吗?”妈妈加重语气道,“你难道不知道要是你怀孕了,就再没有哪个男人会上你的艇仔啦……”
  “算了。”她坚决地说:“我说总有某些人喜欢我的……妈妈您要是不健忘的话,也该记得当年您干吗不把我做了,而留到今天,让我干着出卖色相的不光彩的事呢?”她非常激动,声音颤抖,“我知道妈妈您并不爱我,而是更爱你自己罢了,您养育我是为了在我长大后,接您的衣钵,好赡养您的晚年……”她讲这段话时,非常伤心,感到很委屈,哽咽抽泣着。
  “别这么想啊,孩子。”母亲的声音微弱些了,走过去把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安慰她道,“眼下只有咱母女俩,妈只有依靠你,咱穷呀,已到了无能为力的可怜境地,得利用咱的现有条件来挣钱糊口哪!”母亲说。差玲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得啦,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妈也不强迫你,妈养过孩子,知道母爱的神圣,但你别忘记,咱穷呀,咱一贫如洗,又没有再好的活干,妈是怕你在产育期间,没有收入会饿死的呀!”母亲的话音微弱沙哑,“去吧,打扮打扮,趁着这个时刻,你的肚子还不明显,多挣点钱,早做准备吧。”
  差玲倒吸了一口凉气,过往行人似乎对她无动于衷,这使她更忧心忡忡,她感到世间很不公平,为什么她不出生在富人家呢?!像她这样命运的人除了倒霉还是倒霉,谁还会伸出同情的手呢?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自己却无立锥之地。她感到一筹莫展,那么孤寂。到处是陌生的脸孔,到处布满陷阱,伺机陷害她,搞得她晕头转向,岌岌可危,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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