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译文有如女人,译者有如叛徒
作者:肖 毛
六
总之,译写和改写的传统做法还是保留为妙,让它们与“翻译”并驾齐驱,一道丰富我 们的翻译文学菜篮子,岂非三全其美的快事?
说起来,这个看法还是最近产生的,因为我今年恰好为某家出版社编译了许多外国儿童 故事。在编译前,我对“译写”也不以为然,后来才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现在,我甚至认为 多数外国童话和民间故事都可以用“译写”方式处理,对某些成人读物也不例外。卡尔维诺 在他编写的《意大利童话》序言中也这样说:
“改编民间故事时,尊重原故事和自由创新同样都是必要的。”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很多民间故事和童话都在流传过程中打上了血腥烙印,故事中常 常含有暴力与不健康思想,还有情节不合理的地方。为学者研究需要,自然需要出版不加删 改的直译本;可另外还需要出版慎重处理的“译写”本,假如其出版目的是供儿童阅读。
这种做法,也可以说古已有之。据《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被我们忽略的真实故事》 (理查德•扎克斯著,李斯译,海南出版社2002年出版)一书介绍,格林兄弟当年搜集的故 事中,有很多连成人读了都会脸红的情节,如“睡美人”曾惨遭强暴,“灰姑娘”居然曾设 计毒害继母,这些描写都不该让儿童看到。所以,格林兄弟后来又把这些故事再次改写,去 掉很多“儿童不宜”的成分。即便如此,《格林童话集》中还保留着灰姑娘的姐妹为穿上舞 鞋,忍痛切掉大脚趾之类的血腥描写,这也是不该让儿童读到的。
据说国内出版了《格林童话》原始版的中译本,引起众多学者和网友的非议 ,认为这种行为等于亵渎《格林童话》,且不论是否真有此事,我倒觉得不必为此操心,因 为《格林童话》本来就 是照原始版改写的,出版原始版的中译本也是有利学者研究的好事,又何必反对呢,难道有 哪个家长会让孩子去看这种书吗?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如我们因为有了《金瓶梅》洁本的 缘故而将原本烧掉,不被外国人骂成笨伯才怪呢。
七
除《格林童话》外,还有许多带有不良情节的经典童话。比如,在著名的《贝洛童话集 》中,《蓝胡子》其实是个恐怖故事,假如在深夜讲给小女孩听,她晚上不做噩梦就该谢天 谢地了;在《小拇指》中,善良的妖怪之妻明明想要搭救小拇指,小拇指却从她那里骗取大 量金钱,留为己用——这件事若发生在现在,小拇指就算不进少年管教所,也该写一篇深刻 检讨。至于《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丁和神灯》之类的故事所表现的那种希望凭奇遇一夜暴 富或游戏人生等思想,对大人、小孩都有毒害作用,这里不必多说。
不过,很多经典童话之所以需要改写,是因为它们在流传过程中留下了许多不合理的破 绽。这里,仅对《贝洛童话集》中的《睡美人》做一番局部扫描,看看其中是否有破绽。
在《睡美人》中,公主在城堡被纺锤刺伤,当时国王和王后都在行宫里。可是,当国王 听到公主昏迷的消息,却立刻“走上楼来”,直接探望女儿。这是故事里的第一个破绽,因 为国王不可能一下子从行宫里踏上城堡的楼梯。后来,仙女让城堡里的人集体昏睡一百年, 却让公主的父母在一旁着急。百年之后,当公主醒来,只知新人好,不闻父母笑,心里能好 受吗?这是故事里的第二个破绽,因为这个安排不近情理。此外还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不再 一一细说了。那么,为让这个故事更合理,我们在翻译时干吗不采用译写方式呢?
八
钱歌川在《翻译的基本知识》(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初版)一书中曾引用了辜鸿 铭写的一则小故事:
“昔年陈立秋侍郎兰彬,出使美国,有随员徐某,夙不解西文。一日,持西报展览,颇 入神。使馆译员见之,讶然曰:‘君何时谙识西文乎?’徐曰:‘我固不谙。’译员曰:‘ 君既不谙西文,阅此奚为?’徐答曰:‘余以为阅西文固不解,阅诸君之翻译文亦不解。同 一不解,固不如阅西文之为愈也。’至今传为笑柄。”
接下来,钱歌川提出了他的看法:
“由上面这个故事看来,可见翻译出来的文字,必须通顺达意,否则就会变成天书,是 没有人能看得懂的。……徐先生……的幽默感,给了从事翻译的人们当头一棒,使他们在执 笔翻译之前,先得想想:他们是翻给谁看的?当然是翻给他们的国人看的。如果国人看不懂 ,岂不等于劳力白费?目的既未达到,可说是完全失败了。”
“有一个比喻说得好:‘翻译文好比女人——漂亮的不忠实,忠实的不漂亮。’这也就 是说,翻译时流利和忠实是很难两全的。意大利人甚至于说翻译的人是叛徒,也是有道理的 ,因为译得像原作一样的通顺流利,就多半不大忠实,要忠实地表达原意,一字不苟地翻译 时,就要变成天书,没有人能看得懂了。”
无论译者还是读者,似乎都该好好琢磨一下这两段话。我觉得,译文更像一幅肖像画, 译者则有如画家,纵使可以画得神似甚至比本人还美,却不能画得跟本人一模一样。在翻译 文学作品时,虽然也要遵守“信达雅”的信条,却不能像翻译科学著作那样,要求无一字无 来历。只要译文能大体传神,纵使译文稍微经过改写或有些翻译错误,读者也该体谅,因为 他看到的只是美女肖像,而非美女本人。
既然如此,译写或改写就不该被看作大不敬行为,因为译文有如女人,译者有如叛徒, 译者之所以甘作“叛徒”,只为亲近读者,让译文变得更加“通顺流利”。当然,假如原著 被译者“译写”得乱七八糟,既不能传神,也不能达意,读者自然有权大发其火,可这却是 另一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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