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论《所罗门之歌》的叙事艺术

作者:刘玉娟 姜 莉




  全聚焦是一种传统的无所不知的视角类型。叙述者仿佛是一位先知,对小说的结局,人物的命运了如指掌。他不在作品中直接露面,而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游离在故事以外,对情节、事件和人物进行客观的叙述和介绍,在情节、事件、人物与读者之间起中介作用。全聚焦视角能宏观地展现广阔的生活场景,塑造众多的人物形象,非常适合表现那些具有历史深度和现实广度的作品。《所罗门之歌》线索复杂,规模庞大且场面转换频繁。作品通过全聚焦叙述者讲述了生活在白人主流社会里的黑人的生存现状,黑人社会的内部分化,以及种族制度下的黑人对自己的文明历史的怀念和对自由的渴望与追求。
  在小说的开篇部分,全聚焦叙述者向我们展示了黑人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场面:黑人的生活贫困而落后,消息的传播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生活的重负使他们变得麻木,对社区里发生的重大事件持冷漠的态度,男人们为生计忙碌着,妇女们关心的是能不能买到便宜货。全聚焦视角不仅展示了黑人的生存现状还隐蔽地表达了作者的观点和态度。这种隐蔽的评论方式是全聚焦叙述所特有的。其特点是:处于故事外的叙述者居高临下,通过其叙事眼光或表达方式暗暗地对人物进行权威性的评论,人物对此一无所知。在某种意义上叙述者是在与读者暗暗进行交流。
  全聚焦叙述者还告诉我们:奶娃的父亲麦肯·戴德为了摆脱贫困,跻身于白人主流社会,不择手段、拼命地积攒财富。他与城里唯一的黑人医生的女儿结婚是为了得到岳父的财产,又因为得不到财产而怀恨在心。他残酷地剥削贫苦的黑人,把没钱交房租的贝恩斯太太和她的失去父母的两个孙子赶到街上去。当听奶娃说在派拉特家看到了悬在房梁上的绿口袋时,他便想到里面可能藏有他和派拉特从前在山洞里发现的金子。于是唆使儿子去偷派拉特家的“金子”。全聚焦视角的这些隐蔽性的评述使麦肯·戴德惟利是图、吝啬贪婪的本性暴露无疑。
  全聚焦视角还可以进入人物的内心,微观地表现人物隐秘的意识流动。小说中全聚焦叙述者叙述道:经济上的富裕并没有使麦肯·戴德融入主流社会。虽然拥有房产,但是“他感到似乎这些房子彼此之间结成联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一个既无财产又无土地的流浪汉。”(34)他时常向奶娃讲起自己童年时在林肯天堂的故事。“他的语气奶娃听起来很不寻常,不那么生硬。他的语音也不一样,更像南方黑人,听起来要舒服和轻柔得多。”(68)全聚焦叙述者对麦肯·戴德做出的这些隐蔽性的评论使我们看到美国社会里生活富裕的黑人中产阶级精神上的压抑以及内心的孤独和寂寞。
  在全聚焦视角中由于叙述者对小说的情节、事件、人物等都一清二楚,于是在叙述者无微不至的叙述中加大了叙述者、叙述对象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使相互间的感应力下降。读者由于被动地接受信息,无需进行推测和判断,会感到阅读索然无味。为了使叙事委婉曲折、引人入胜,莫里森在叙述总体上采取全聚焦视角的同时,交换运用不同视角。通过奶娃的父母、姑妈及其他人的内聚焦突破了全聚焦视角在叙述上的局限,扩大了作品的时空广度,增加了叙述的灵活度。转换叙述视角的叙事方式既是故事本身的需要,也是为了缩短叙述者与叙述对象之间的距离,以便更真实地、多角度地丰富叙述对象、增大作品的容量。
  内聚焦视角的承担者常是作品中的人物。由于视角的承担者与小说中的人物重合,这样既缩短了人物与读者的距离,使读者获得一种亲切感,又便于小说中的人物直接表诉自己的情感,或代表作者发表议论。
  莫里森通过奶娃的内聚焦表现了他的内心感受。“他注意到他的一条腿比另外一条要短。当他光脚站得笔直的时候,他的左脚离地大概有半英寸,所以他从来站不直。”(80)但是在与南方黑人共同狩猎的路上,奶娃感到自己身体不协调的各个部位协调起来,“无根感”慢慢消失了。他的腿就像是“庄稼的茎,树木的干,他的部分躯体就这样往下延伸,延伸,直扎进石头和土壤之中,感到在那里十分畅快——在大地上,在他踏脚的地方。”(368)此时他开始反思过去,“心里感到不安起来。憎恨父母、憎恨姐姐们,现在看来实在愚蠢……他的思绪又转到哈格尔身上,转到他最后怎么对待她的态度上。他曾经利用过她——她的热恋,她的疯狂——而最甚者,他曾经利用过她那躲躲闪闪的刻毒的报复。”(395)从人物的内聚焦层面上,叙述者描绘出来的是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真情实感。奶娃的内聚焦使我们看到了他思想上发生的变化。
  “多重式内聚焦是指采用几个不同人物的眼光来反复描述某一事件,或在叙述中轮流采用几个人物的视角来表现事件的不同发展阶段。”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98页。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对同一事件进行描述,这就如同记者就一件事采访了许多当事人,被采访者分别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由于视点不同,角度不同,观念不同,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的理解和表述也不同,读者通过多个叙述者的叙述了解了同一事物的各个侧面,并综合这些材料用一种批判的眼光重新思考作品中的人物及事件,从而得出更客观、更真实的结论。
  在小说中麦肯·戴德多次跟儿子说妻子露丝与岳父乱伦。然而,露丝的内聚焦叙述又使我们知道麦肯是由于妻子没有帮助他谋取岳父的钱财而产生怨恨,因而冷落、诬陷妻子,离间露丝与儿子的感情,让她在孤寂中煎熬。而且为了早日得到岳父的财产他还拿走了岳父救命的药,加快了他的死亡。通过麦肯和露丝的内聚焦我们了解了事实的真相,看清了麦肯·戴德这个吝啬贪婪,毫无爱人之心的有钱黑人的真面目。内聚焦视角的叙述使作家克服了“全知式叙事”模式的不足,得到了更多的写作自由,而且读者也可以加入到小说的叙事之中,参与创作。
  
  四、 隐喻的语言
  
  黑人文学理论家盖茨认为美国黑人文学最普遍、最鲜明的特征就是比喻性。他在《黑人文学与文学理论》中指出:美国黑人文学从一开始就是隐喻性的,说一件事而意指另一件事,这是在西方文化压抑中求生存的一种基本方式。莫里森继承并丰富了黑人文学传统中的叙述手法,她的小说《所罗门之歌》是充满隐喻的文本,在叙述上具有鲜明的黑人文学特色。作者用隐喻的方式描写了主要人物及事件,阐述了传统文化对黑人寻找自我、确立身份和获得精神解放的重要性。其中最明显的隐喻是人物的命名、南方寻金之旅和飞翔神话。作者运用隐喻的语言把黑人的生存现状上升到民族命运的高度,使小说在一个由叙事本身构成的意义之外,又增加了另外一层意义,从而拓宽并加深了叙事的内涵。
  “隐喻的一个最明显的特点就是精练,短短的一个词或词语往往能表达一系列的含义,引起听话者对整个相关事件和语境的联想。”束定芳:《隐喻学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13页。《所罗门之歌》中人物的名字都含有丰富的寓意,它不仅是符号,而是隐喻了更加深刻的内涵及作者的倾向。人物的名字既是对历史的隐喻,也是对现实的阐释,不同人物的名字代表了现实中黑人不同的抗争之路。奶娃的姑妈派拉特的名字(Pilate)看上去像是一排小树中高贵、挺拔,有压倒一切气势的一株大树。派拉特恰好还是领航员(Pilot)的谐音。这个名字隐喻她是黑人文化的守护者、代言人。她像一棵大树一样庇护着自己的民族,承担着继承传统,传播黑人民族文化的双重使命。派拉特是第一个给奶娃讲述家史的人,并以宽广的胸怀,无私的爱,引导奶娃走出狭隘的个人世界,找到戴德家族的历史,甚至是整个黑人民族的传统文化。奶娃的父亲麦肯·戴德(Macon Dead)在白人主流社会的价值观和文化理念的影响下,逐渐抛弃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make his own culture dead),迷失于白人文化之中。对金钱的贪婪使他沦落成了财产的奴隶,丧失了黑人的优秀品质。他残忍地把没钱付房租的贫苦黑人赶到街上去,在黑人眼中“他就是个踢人的人”。(133)然而麦肯·戴德不择手段聚敛的财富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他深切地感到,在社会上“他只是个黑人,不会分上一大杯羹”。(81)麦肯·戴德隐喻了黑人通过积攒财富而跻身于主流社会的抗争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奶娃(Milkman)从小被母亲过度溺爱,十来岁还未断奶因而得到“奶娃”的绰号。这个名字暗示他像婴儿一样依赖性强,没有责任感。他不了解家族的历史,对本民族的历史、文化更是一无所知。奶娃的南方寻金之旅实际上是他寻找家族历史和回归黑人文化的历程,其中的每个场景都对他的思想启蒙有深刻的寓意。南方之旅没有使奶娃找到金子,却了解了祖先的奋斗历史,获得了家族和民族的归属感、自豪感,使他从以自我为中心的现实生活中走了出来,心灵得到了净化。奶娃是当代黑人青年的代表,他的成长历程和人生探求揭示了莫里森对当代美国黑人种族命运和前途的思考。
  飞翔是黑人民间传说中的一种隐喻。遭受身体和精神奴役的黑人出于对家乡的思念,对自由的渴望,梦想长出一双翅膀,像鸟一样飞回非洲。所罗门的飞翔体现了黑人反抗奴役,追求自由的民族精神,也是早期寻求种族出路的民族探索者的形象。飞翔实际上是对黑人民族集体特征和身份的隐喻,同时也是对自由与解放的隐喻。奶娃最后的起飞意蕴深刻,表现了莫里森对未来黑人民族出路的思考。
  
  五、 结语
  
  洛朗·理查森曾指出,叙事是人们将各种经验组织成现实意义的事件的基本方式。任何叙事作品都可以用叙事理论来进行分析,并得出与过去的分析决不雷同的结论。莫里森通过巧妙的结构安排,使小说构成了一幅精美的立体网络图式,充分体现了叙事的结构之美;通过多角度的叙述,充分发挥了不同叙事视角的优势,使小说叙述生动活泼,增加了作品的容量;隐喻语言的运用表达了作品的深层主题及作者深邃的思想。莫里森运用丰富多彩的叙事方法,使《所罗门之歌》给读者留下美好悠长的回味。
  (刘玉娟、姜莉:山东烟台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6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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