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航班停飞之后
作者:(日本)川本三郎
“是,都是很便宜的。”
出生在1944年、经历了战后贫困时期的隆夫,即使在物质富足的社会,仍然舍不得在饮食方面太奢侈。虽说因工作关系多次光顾高级餐馆和大酒店,但似乎总觉得儿时的自己正站在旁边,窥视着喝着红酒、吃着河豚的现在的自己,这让他感到极其不安。
于是,当他独自一人在外用餐的时候,总是选择去公共小吃店或居酒屋——一种大众性小酒馆。
一提起居酒屋,他忽地想了起来——
“有一家这个时间就开始营业的居酒屋呀。”
“是吗?在哪儿?”纪子惊喜地问。
“在赤羽。早上九点钟开门,是家很不错的店。要不现在就去,怎么样?”
“好啊,好啊!”
平时老爱在家里喝啤酒、红酒的纪子欣然响应。
“旅行的乐趣之一就是在大白天也可以随便地喝红酒,你说对吧?”
从荞麦面条馆出来,顺便又去了水天宫参拜,之后乘上日比谷地铁线,从人形町来到上野,再换乘京滨东北线前往赤羽。
“那一带工厂多,所以,为了给下夜班的人们提供便利,才出现了一大早就开始营业的居酒屋。”
在电车里隆夫向纪子介绍说:“我在两国工作时也曾在下夜班后和同事打的士,去过那家居酒屋。”
来到赤羽车站北口,这儿有一座广场,以此为中心延伸着几条热闹熙攘的商店街。沿着其中一条向川口方向走,大约两三分钟便来到了这家小店。
虽然还不到十二点,店内却已是人声鼎沸。店内有两个“コ”字形的餐台,约八成的座位已被坐满。两人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空位子坐下。
“这家小店可真不一般,有好多我想吃的东西!啊,有鳗鱼!还有鲤鱼!”就餐的人中只有她一位女性,所以纪子很知趣地低声叨咕着。显然她已被周围贴满墙面的菜单吸引住了。
“这些菜单仿佛七夕节时的祈愿条一样,贴得满墙都是。价钱很便宜。”
他们要了一壶烫酒,点了一盘鳗鱼干和冷水浸生鱼片。纪子犹豫了一会儿,又点了凉拌鱼肉丝和章鱼丝。
餐台中间有一名手脚麻利的中年妇女在干活。很快便端上一壶烫酒,紧接着又摆上了小菜。
“上菜够快的。”
“这也是这类店的特色啊!”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热酒缓缓地渗入体内。纪子吃完凉拌鱼肉丝,又去夹鳗鱼干和生鱼片。
“你还真有本事,竟人不知鬼不觉地找了个这么好的地方儿独自享受,我可是亏了——”
“亏了?”
“对呀!这么大岁数了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店,难道不是亏了吗?”
“那是因为这种地方很少有女人来。”
纪子依旧嘀咕着“亏了,亏了”,顺便把隆夫的那份鳗鱼干也给吃光了。
隆夫在函馆分局工作的那会儿,新年休假回东京时,通过喜欢帮忙的叔母介绍,认识了纪子,他们是通过介绍结婚的。
从女子大学毕业的纪子没有参加工作,一直待在家里。她爱好刺绣和编织,看起来是非常本分和传统的女子。然而,初次见面,两人在银座看完电影后,隆夫邀她去啤酒坊时,想不到她欣然应允,还喝光了两大杯扎啤。她还笑着辩解说这是陪父亲晚酌练出来的酒量。
子女成人后,隆夫要么因为工作应酬晚归,要么单身赴外地工作,家里总是纪子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日子居多,所以纪子好像经常和孩子们一起喝酒。
“和孩子一块儿喝酒曾经是我的梦想。”纪子说了一句通常应该出自父亲之口的话。
“我说,都是些什么人呢,平时在这个时间开始喝酒?”
纪子依旧小声地问。
“这可是个谜。”
实际上隆夫也不清楚。下夜班的工人、出租车司机、附近的赋闲人员,若在十年前说不定其中还有从东北坐夜车到东京来的人呢。
这类小店邻座之间通常是不交谈的。人们各自静静地品味独饮的乐趣,顾客满座却都保持着一种孤独氛围,颇有身处偏僻乡村中的怡然自乐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儿的确是个好地方。嗯,我还是觉得吃亏了。”纪子又念叨起来,这回要了一种没喝过的花啤和一碟土豆沙拉。
“这可是经典组合呀!花啤配土豆沙拉。到底是爱喝酒的纪子,无师自通啊!”
“有点苦,不过很好喝。”纪子咂了一口花啤,幸福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颊泛红的纪子看上去比平时年轻许多。
“昨天,阳一又寄来一瓶酒,可能觉得妈妈是个酒鬼吧。”
在建筑公司新泻分公司工作的儿子阳一,时不时地寄来新泻的名酒。收件人也总是纪子而不是隆夫,大概是希望母亲饮用吧。
女儿由纪子在化妆品公司任职,独自居住在中目黑的一套小公寓里。但每次回家肯定要带瓶红酒,并说上一句:“妈妈,给您的。”
母亲、儿子和女儿,似乎是由酒维系在一起的,而隆夫只是充当陪客。也正是在这时,对于为自己养育了一对儿女的纪子,隆夫内心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隆夫真切地感觉到,就在自己因工作、出差、调动而东奔西走不常在家的这些年,不知不觉儿女都已长大成人了。
“好便宜啊!你猜总共花了多少钱?才两千七百日元!这儿真是太好了。”
出了居酒屋,纪子为便宜的价格激动不已。惟有这种时候她才表现出主妇的风格。
“要是在函馆的早市吃肯定比这里贵。”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儿是旅游景区嘛!”
“嗯。不过对我来说,我更喜欢到赤羽观光!只是这里不适合女人单独来,不如下次带我那些姐妹们来吧。”
“算了吧!这种地方可是男人们的避风港啊!”
“噢,也对。”纪子憨厚地表示理解。
“现在去哪儿?换一家接着喝如何?去荞麦面条馆什么的好不好?肯定还有瞒着我的好地方吧!”
“我看,天黑以前就算了,不如——”隆夫说:“我想一路走到荒川。已经多年没有看过那浩瀚无际的流水和一眼望不到边的堤岸风景线了。从这儿走路去也就十五分钟光景。”被隆夫这么一说,纪子也动心了。
吃立食荞麦面条,喝花啤,游荒川。到了这把年纪却一下子同时体验到三件从未体验过的事情,这都该归功于飞机停航呀!
函馆在刮暴风雪,而东京却是万里晴空。冬日的蓝天比夏季更加清爽,置身于蔚蓝的天空下,空气的冰凉反而感觉更加舒适宜人。
“看,那里有小猫咪!”
他们穿过车水马龙的主要街区,来到住宅区旁边的一座寺院,里面有四五只猫在玩耍。看似野猫,有趣的是在寺内角落里竟有几个用纸盒做的小窝,应该是附近的爱猫人士的作品。
已经习惯人类的猫咪们任由纪子抚摸它们的下巴,喉咙里发出阵阵呼噜声。
“小黑死的时候,阳一和由纪子都哭得死去活来,伤心得很呢!”
阳一上小学时捡回一只被人家遗弃的小猫,它也就和阳一最为亲近。阳一上了高中以后还一直搂着它睡觉。那只猫活了十三年,在阳一读大学期间死了。
阳一这孩子,都是大学生了还哭得悲悲切切,竟然连由纪子也跟着哭起来。作为母亲的纪子,当时就为培养出这么有爱心的孩子而自豪。
小黑死后,纪子打算再养一只猫,但遭到阳一的强烈反对。他说,“小黑死得实在是太可怜了。”
走出寺院,在住宅街上步行大约五分钟,眼前的视界豁然开阔起来,远处长长的草坪堤坝映入了眼帘。
他们穿过新河岸川这条河,会看到一处堤坝,堤坝的前面就是广阔的荒川了。
“哇,太美了!没想到荒川这么壮观。果然是一幅‘荒川全景图’呀!”
平日里的这个时间,堤坝上只有一位遛狗的老人,看不到别人的踪影,如此一来,“荒川全景图”愈发壮观。
荒川在石崖处被分成人工疏水道和隅田川两股水流,右边可以看见调节水量的闸门。
“咦,那边有座小岛!”
纪子惊讶地指着远处。确实在闸门前有座小岛,在堤坝和小岛之间架有一座桥。
“我还真不知道荒川这儿有一座小岛。”
“去看看吧!”
以前闸门的位置比现在稍靠近上游,水闸的原址还在,但已变成了一座小岛。过桥一看,小岛早已建成了小公园。
二人在长椅上坐下,望着面前的水景。虽说是东京都内的河流,却有着北海道的河流的壮观。两岸芦苇丛生,这里虽然是人工水道,却如同天然河流一般。
“这么好的地方竟没有人来,实在可惜。”
纪子望着远方的川口市说。
“感觉好像一旦我们离开,这里的风景也会随即消失似的。”纪子说完,又继续眺望着眼前的风景。
天空飘过几片云,将对岸笼罩在云雾之中。顷刻间,雨下了起来,渐渐地,雨又向这边蔓延,停滞在了河流中间的上空。
河的对面烟雨迷蒙,这边却阳光明媚,小岛上看起来最为灿烂。
夫妻俩沐浴在阳光里,欣赏着河上绮丽的风景……
(张哲: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日语系讲师;张继文:深圳职业技术学院东语系副教授、副译审、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日语博士生 邮编:518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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