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远大前程》中的他者及其抗争

作者:王 苹




  有意思的是,匹普以为他做绅士的钱来自疯妇郝薇香,并未感到不安;但得知真相后羞愧难当,虽说表面上这钱是干净的。他并非为钱来自对殖民地人民的剥削而不安,后来匹普去了东方,通过殖民贸易心安理得地成了一名绅士。这里可看出疯妇、殖民地囚犯同是他者,但前者要高于后者,性别要高于种族。
  
  三、孤儿匹普、艾丝黛拉的抗争
  
  个人在权力网络中“总是既处于服从的地位又同时运用权力”。 米歇尔·福柯:《必须保卫社会》,钱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8页。儿童处于社会底层,易成为社会权力角逐的对象。被成人世界边缘化、他者化的疯子罪犯,在儿童身上找到了自己的镜像,成为实施权力的主体。因父母生活挥霍被判入监,狄更斯被迫在鞋油厂做童工,感受了成人世界的冷酷与邪恶。他笔下一系列的孤儿、弃儿游荡于伦敦迷雾、盗窟贼窝中,挨打受辱、危机四伏。孤儿匹普、艾丝黛拉都成为社会权力的牺牲品,天性被扭曲、生活遭摧残,变成郝薇香、马格韦契们报复社会的工具。
  匹普是马格韦契的镜像。个人统一的自我意识先通过镜像建立起来。孤儿匹普的处境折射了马格韦契的过去:常被姐姐用“抓痒棍”毒打,被势利亲戚讽刺挖苦。匹普被逼偷盗家中食物对应着为活命偷萝卜犯罪的马格韦契,恶劣的生存环境不断地造就许多“马格韦契”。镜像是自我的开端,随后通过一系列与自恋对象的认同,自我逐渐获得了一种身份或同一。马格韦契在澳洲来去自由,发了财,一起去的人无人能比,但他“远在海外的时候,眼睛老是望着家乡” 狄更斯:《远大前程》,第530页。。因为自我即他人,马格韦契冒死回国,就是想通过他培养的绅士求得身份认同,也是寻求帝国中心的认同。他企图通过匹普取得自我,实现他者到自我的转换。他意识到:在边缘的澳洲再成功也依然是小毛虫,依然是低贱的他者。匹普的绅士身份可以使他走近永拒他于门外的那个社会,使他能在帝国中心寻得位置并侧面体验作为伦敦绅士的快乐。然而帝国不允许这样,他永远都被定位为“一个眼巴巴地仰望着他永远进不去的世界的局外人” Leon Litvack, “Dickens, Australia and Magwitch Part II: The Search for Le Cas Magwitch”, in The Dickensian, 95.4 (Summer 1999), pp.101—127. 。同样,弃儿艾丝黛拉是郝薇香的镜像。郝薇香母亲早逝,父亲偷娶厨娘,弟弟无法无天。郝薇香是精神上的孤儿。
  但在权力网络上匹普、艾丝黛拉又并非完全被动。西方盛行“原罪说”、“童心说”。基督教认为儿童天生有罪。“童心说”以华兹华斯“儿童乃成人之父”为代表。狄更斯11岁时就不得不照顾不成器的父母,他赞同“童心说”。匹普(Pip)原意为一粒种子、好人。善良和天真的小匹普在阴湿的沼泽旁向那个“已经给逼得只有死路一条,快成狗屎堆”的“小毛虫”伸出了援助之手,在马格韦契荒芜的内心播下了种子,使他免于进一步堕落。十几年后马格韦契依然说:“我的孩子,你当年的行为真是高贵。” 狄更斯:《远大前程》,第556页。马格韦契被捕入狱、财产充公后,匹普仍不弃不离。匹普特有的儿童的宽容善良真诚感化了仇恨社会、反抗帝国的马格韦契,后者欣然接受了不公的判决。匹普使他公开悔罪,要求上帝和世人原谅其罪过。马格韦契称匹普为儿子,其实“是匹普在养育马格韦契” Baruch Hochman and Ilja Wachs, Dickens: The Orphan Condition. London: 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s, 1930, p.176. 。匹普受够了郝薇香的捉弄折磨,但他对女友的挚爱使郝薇香像看到了自己,明白了报复他就是报复自己。他对恋人赤诚、对郝薇香宽容同情让陷入仇恨不能自拔的她最终忏悔,并恳请原谅。匹普和艾斯黛拉虽成长过程极为被动,成为成人复仇的傀儡,也一度腐败堕落,但最后童心还是赢了,“善”战胜“恶”,“仁爱” 战胜“冷酷”。狄更斯对童心的赞美也促使成人世界的部分改变:“在英国,穷人的孩子受到了较好一些的尊重和对待,这部分地是狄更斯起的作用。” 安德列·莫洛亚:《狄更斯评传》,朱延生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页。匹普、艾斯黛拉联姻意味着儿童世界对成人世界的反抗成功;而铁匠学徒与罪犯私生女的结合使维多利亚绅士与淑女血统不纯;殖民商人与财产继承人的结合弥补了中产阶级与没落贵族的裂痕。
  当然作者是维多利亚父权殖民社会的受益者,潜意识不能摆脱历史和文化局限:郝薇香刻画得像个蜡人、死尸;马格韦契是个粗鲁、残暴的杀人犯。作者也免不了有种族偏见,凡是阴鸷人物都是黑皮肤,如律师贾格斯、奥立克;而且恶有恶报,带有道德说教性。他们是那个时代和社会所创造的“他者”。
  《远大前程》一系列他者形象反映了维多利亚时期的权力策略,揭露了法律不公、上层社会虚伪堕落、成人对儿童戕害、帝国对殖民地的压榨和排斥。但狄更斯也描写了他者的抗争,这些抗争大都以失败而告终,但匹普与艾丝黛拉的最后结合象征了他者反抗的一线光明。
  (本论文得到2007年度江苏省政府留学奖学金资助。)
  (王苹: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南京审计学院副教授,邮编:21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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