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炼金术在《巴黎圣母院》和《红字》中的笔意

作者:徐莉华




  弗洛诺和齐灵窝斯一个是副主教,一个曾是修士,以这样的身份从事炼金术符合他们所处的时代的实际情况。雨果笔下的弗洛诺生活在中世纪后期,从他所实施炼金术的具体环境气氛和瓶装炸药末等实物来看,这种炼金术没有什么超自然的东西,属于实验性质,他关于炼金术成果的那番交待虽然不符合科学事实,但所涉及到的铅、锡、硫、汞(银)等元素与中世纪阿拉伯人的炼金术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基本吻合,而玻璃化为水晶之说映射出当时阿拉伯人用玻璃制造所谓宝石的影子,他所描述的金属转化序列还具体地映衬着古希腊哲学家们贱金属可自然而缓慢地转化为贵金属的理念,因此可以说这位副主教的炼金术与阿拉伯人的炼金术一脉相承,这其中既反映了中世纪末阿拉伯世界的先进科技文化对西方文明产生深远影响的历史事实,又说明了这个人物从事的炼金术具有科学进步意义。他用炼金术否定医学和其他科学可以使我们联想到近代化学在其母胎里躁动时,相关学科相互排斥而分离的状况。表面上,弗洛诺的炼金术还是传统意义上的点石成金术,那是就这个人物所处时代而言。毋庸置疑,雨果有意识地通过少量有关炼金术的细节描写将自己笔下这个人物推上了那个时代科技的前沿。《红字》中齐灵窝斯给人治病的灵丹妙药体现着炼金术的另一个发展方向——医药化学。17世纪的炼金术已经和医学紧密结合在一起,霍桑特意交待了这位医生的实验设备,读者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其中的科学性质。齐灵窝斯将印第安人的药草与他的炼金术结合产生了比欧洲从医者更为高超的医术,我们看到了这种医术曾怎样使海丝特母女摆脱了精神危难。更有甚者,客观上也是他用自己的医术维持着因没有勇气站出来替海丝特承当痛苦而身心憔悴、病入膏肓的情敌的生命。通过这种与医学相结合的炼金术,霍桑使读者充分感受到这位老者的非凡智慧。
  一般认为,炼金术不能称作科学,因为它的点石成金或制作长生不老之药的目标缺乏科学依据,不可能实现。但它与近代意义上的自然科学一样,直接面对自然,在观察自然现象的基础上作控制和改造自然的试验,因此它又堪称是一门“准科学”,近代化学从这门准科学中脱胎而来,炼金术科学上的进步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虽然,两部小说的创作年代都是在自然科学独立于人文科学,化学作为一门独立的自然科学学科面向世界之后,雨果和霍桑也都以赞赏和钦佩的口吻描述了这两个人物从事炼金术所表现出来的非凡智慧,但却没有把他们标榜为科学家。两位作者很清楚,人的智慧不能不被所处时代或环境所限制,他们笔下这两个虚构人物在特定的年代或环境中从事炼金术试验都是出于某种实用目的,因而不是自为的科学家。虽然如此,如认可炼金术是一门“准科学”,那么,他们作为“准科学家”理应当之无愧。上述分析表明,这两个人物分别从事着代表各自年代的先进的科学技术或有利于人类生存的实验,无疑具有进步意义。 
  当我们把目光从古代和近代拉到现代和当代,从更为宽泛的视角来看待他们的炼金术,就会发现炼金术伊始与医药和武器相关的状况,在这两个人身上有不同程度的表现,这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认识意义。首先,从治病救人这个观念出发,《红字》中齐灵窝斯从事炼金术所作的有关医药的实验是超越时空的,即在任何时代和任何地方救死扶伤的动机和行为都应得到肯定和赞扬,这一点直白明了,无须赘言。而《巴黎圣母院》中弗洛诺的炼金术似乎没有直接给社会带来什么影响,但他就炼金术所作出的预见却与现代核武器有着必然的联系。现代化学有“新炼金术”之说,它源自20世纪初,科学家对天然元素进行分析、提炼和改造,卢瑟福和约里奥—居里夫妇等化学家把一种化学元素变成另一种化学元素或天然不存在的放射性元素,为此有人宣布炼金术几千年来追求的目标实现了,并把这种实验誉为当代炼金术或“新炼金术”。正如中国古人的炼丹术导致火药发明,而成为“武器制造史上的一次革命”一样,程裕祯,《中国文化要略》,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第204页。这种“新炼金术”引发了多种核裂变的实验,从而导致核武器问世吴盛国,《科学的历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第462—500页。,可谓是武器制造史上的二次革命。从事这种科学研究的科学家们很快就担心如果核武器被用于政治目的,它的某个拥有者可能会以此称霸,给人类造成危害。让我们进一步考察雨果笔下弗洛诺的炼金术,表面上,他从事炼金术是为了造出黄金,但他决不是贪图金钱,而是为了攫获权力。当被问到是否达到了炼金术的神奇目标时,他回答:我要是用炼金术造出了黄金,“法国国王就不叫路易,而叫克洛德了!”接着他又说“我说了些什么呀?我要能重建东罗马帝国,法国王位对我又算什么呢?”雨果,《巴黎圣母院》,管震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第143页。这里炼金术的目的直接指向政治。古代罗马帝国曾经极力扩张势力范围,大有统一东方和西方的野心和气势,东罗马帝国虽不像西罗马帝国那样显赫,但有着同样的政治性质, 而且它地处横跨欧亚大陆的君士坦丁堡,是称霸一时的罗马帝国被攻破的最后堡垒。雨果让弗洛诺把炼金术建立在重建东罗马帝国野心之上,其中虽没有直接提到武器二字,但在他的实验中唯一提到的物质是“可疑的炸药”,炸药是武器中的一种动力,雨果用炸药暗示出武器,从而把弗洛诺的炼金术与权欲甚至称霸世界联系起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武器在战争中的作用越来越使人怵目惊心。将弗罗洛的炼金术置于科学发展的背景下,我们看到出自雨果这位19世纪文学家笔下的炼金术,在很大程度上预言了20世纪从事“新炼金术”的科学家们所担忧的情况。也许此话危言耸听,当时的雨果可能并没有预见到这样的未来,但至少一个世纪后科学家对“新炼金术”引发的核武器的认识证实了雨果在霸权与科技关系方面的远见卓识。
  可见,两部小说寥寥几笔交待的炼金术可把这两个炼金术士的非凡智慧具体化并推向各自时代的科学技术的前沿,而不是作为一种笼统的概念强加于其上。这种深邃的笔意还可以激发读者把目光转向自然科学,尤其是化学学科的发展历程,通过跨学科的考察研究,使读者切实领略到一般的分析评论所难以涉及的,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东西,从而在很大程度上丰富和深化了这两部文学名著的历史现实认识意义。
  从对上述分析加以进一步推论,还可得出一些对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来讲都具有普遍意义的结论。作为人文学科的文学艺术,在其创作中,有时需要加入其他学科包括自然科学的因素来丰富或深化自己的思想内容,雨果和霍桑笔下的炼金术堪称是这方面的典型范例;对于文学批评来说,分析某些文学作品有必要进行跨学科研究,因为这样做才能够深入挖掘和充分展示它们的认识价值,同时也可提高读者的认识水平和鉴赏能力。本文聚焦两部小说有关炼金术的细节描写,这些细节长期以来一直被评论界所忽视,而要充分理解这些细节,挖掘其中的深刻内涵,就有必要将其置于科学尤其是化学学科的发展历程之下,弄清炼金术的来龙去脉及其在不同时代所具有的意义,并结合炼金术在科学史上的地位来进行研究。此外,两位作者在描写这两个炼金术士的实践活动的同时,对他们非凡的智慧流露出赞赏和钦佩之情,这难免导致读者对这两个一直被人们所痛斥的罪人的最终毁灭感到惋惜和痛心,从而使两部作品产生出多层次的悲剧内涵。总而言之,将某些文学作品置于不同学科的背景之下做跨学科考察,可使一些文学作品,包括一些已经备受关注的文学名著中被人们忽略的篇章或细节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展现出特殊的魅力,还可补充或修正一些以往的评论观点。这一切均不失为对文学作品进行跨学科研究的重大意义所在。
  (徐莉华:集美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邮编:36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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