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金光圭诗八首

作者：［韩国］金光圭　著　金　冉　译




　　
　　金光圭，1941年出生于韩国汉城，1964年毕业于汉城大学德语系，担任过中学德语教员。1972年取得硕士学位后，赴德国留学；归国后历任釜山大学、汉阳大学教授。1983年获汉城大学德语系博士学位。1975年开始发表诗作，同时翻译、出版国外诗集、散文集。
　　1979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浸透我们的最后的梦》。此后陆续出版了诗集《不，不是的》（1983）、《巨乐山的情怀》（1986）、《模糊的旧爱之影》（诗选集，1988）、《小气鬼似的》（1988）、《阿尼里》（1990）、《铁匠铺的诱惑》（1991）、《水路》（1994）、《虽然一无所有》（1998），散文集《真声和假声》（1994）。先后荣获鹿苑文学奖、今日作家文学奖、片云文学奖和大山文学奖等韩国文学奖。
　　读金光圭的诗，需要一种知的反省。因为他的诗蕴含了对一个个平常日子以及平常日子得以展开的世界的质问。他的诗揭示了过去和现在、纯真和堕落、自然和虚伪的文明、真实和虚假的面目。他不受激情四溢的浪漫主义影响，也不受貌似高深的晦涩诗潮的左右，带着真挚的疑问，金光圭固执地勾勒出自己独特的风景。
　　
　　巨乐山的情怀
　　
　　因为无法获得重生
　　心情郁闷的日子
　　就离开舒适的家
　　到山上去
　　登上巨乐山的山脊
　　整个世界都那么随意
　　散布的岩石茂密的树丛
　　一只山猫
　　从栎树摇曳的枝叶间经过
　　腐朽的树桩上
　　晒太阳的蜥蜴
　　以天地为家
　　孑然一身却活得那么充裕的
　　那众多的树木和禽兽们
　　真羡慕年年死去又会重生的
　　花朵和昆虫们
　　豪放地纵声大喊：呀——呼！
　　这大山没有主人
　　只有旅人的喊声回荡过来
　　即便爬上高高的山峰
　　即便下到深深的山谷
　　大山里没有任何中心
　　到处都有山雀叽叽喳喳的啁鸣
　　伴着溪滩潺潺的水声流走
　　艾蒿浓浓的香气
　　清爽地发散开来
　　不能轻捷地落在枝头
　　不能趴在岩石的缝隙里睡觉
　　不能跟落叶一起腐烂掉
　　怀揣着在山里生活的念头
　　离开了巨乐山而且
　　从巨乐山返回的日子
　　就化作一座无名的小山
　　在家里在村里
　　重新降生了
　　
　　幽灵
　　
　　嘘！
　　
　　看那朝黑暗中奔去的
　　漆黑的汽车
　　看那吸着烟消失在路口的
　　便装的男子
　　看那荒废的大地上溅满的油渍
　　条条大街上胡乱丢弃的铁片
　　
　　看不到幽灵的模样
　　你们是盲人
　　
　　飞扬的灰尘和水泥粉末
　　呼吸时就浸透胸腔
　　好像最终要令我们窒息
　　
　　听不到幽灵的声音
　　你们是聋子
　　
　　听那沉入深水中腐烂着的
　　尸体的声音
　　听那从一个个烟囱飘出，充满天空的
　　躯体正在碎裂的声音
　　听那紧闭的双唇最终没能发出的呻吟
　　听那光秃的沙地里回荡过来的口令声！
　　
　　嘘！
　　
　　不，不是的
　　
　　穿透变硬的树皮
　　树叶在阵阵刺痛中冒出来
　　金达莱花绽放的痛楚
　　化作愤怒的呼喊声
　　震撼大地的那天
　　冲在最前面的
　　他倒在了积善洞 
　　饭盒和词典鼓起的书包
　　还夹在腋下
　　灿烂的笑容和灵敏的动作
　　被夺去了
　　他倒在柏油路上
　　最终没能站起来
　　风华正茂的二十岁
　　他就这样白白地消失了吗
　　
　　不，
　　不是那样的！
　　从大喊“走开！”的那天开始
　　他成了永远年轻的狮子
　　在主楼前的草坪上
　　凶狠地吼叫着
　　他化作喷水高高地射向天空
　　活下来的同期生们无聊地
　　毕业，服役，
　　结婚，生育
　　不知不觉成了中年工薪族的今天
　　他还是年轻的大学新生
　　勤奋地听课
　　热衷于真挚的讨论
　　轻捷地追赶足球
　　毫不屈服地追求真理
　　让人自豪的后辈
　　变成全身心地守卫国家的
　　可靠的儿子
　　使我们已经忘却的理想
　　焕然一新
　　看他那朝气蓬勃的身影！
　　
　　是的，
　　在积善洞倒下的那天开始
　　他永不停歇地重新站立起来
　　在我们的前面
　　奔跑
　　
　　蜗牛之爱
　　
　　酱缸台前的院子
　　长满苔藓的水泥地上
　　有两只蜗牛
　　正在耳鬓厮磨
　　
　　嘈杂的雷电声中
　　冲破竹竿般的雨帘
　　它们爬到这里时
　　用了多长时间啊
　　
　　身子被思念牵挂着它们
　　似乎是一路疾奔过来的
　　互相唤着听不见的名字
　　以不变的速度
　　气喘吁吁地一路奔过来，它们
　　这才偎依在一起
　　喁喁私语着漫长的爱情
　　
　　为一间存放短短的
　　爱的小屋而挣扎了十年
　　对于我来说
　　从降生时就拥有房子的
　　蜗牛的爱 
　　多么遥远而漫长啊
　　
　　蜻蜓
　　
　　晚秋薄薄的阳光
　　晾衣绳上
　　微微翘起尾巴的
　　一只蜻蜓
　　
　　大大的眸子
　　细细的脖子
　　流光溢彩的翅膀
　　
　　轻捷而柔和地飞舞
　　轻快地落在
　　柿子树的枝梢
　　
　　风也暂时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时
　　蜻蜓也没有叫出声
　　
　　没有流泪
　　也没有歌唱
　　
　　一动也不动
　　只是轻轻地
　　在原地
　　停留而已
　　
　　
　　秋日
　　
　　不知是谁在吹从后山
　　传来陌生的小号声
　　因为无法忍受的疲劳
　　最终也没能守约的
　　他的话蓦地跃上脑际
　　享受了一夏天的阳光
　　叶片曾经润泽的柿子树上
　　如今只有几颗“喜鹊食” 
　　高高地悬挂着
　　坠落在地上的果实
　　没人去捡拾
　　我会掉在哪儿呢
　　熟悉的小巷的一角
　　那座公园的长椅上如今
　　都没有要等的人
　　还不如埋入晚秋的虫鸣声中
　　做着旧日的梦
　　从梦中醒来时
　　想问问挥手的波斯菊
　　春天没看到你
　　夏天你又在哪儿
　　路边晚开的花儿们
　　会湿润地掩着小嘴笑
　　至今遇到那个人
　　还想聊一聊的故事
　　紧闭着双唇
　　用厚厚的镜片挡住眸子
　　带着满身
　　不想了解的伤病我
　　好像心不在焉地 
　　朝那里缓缓走去
　　使人重返遥远的年轻岁月的
　　生疏的小号声
　　因为无法忍受的困倦
　　失去了最后机会的
　　他的话 
　　好像现在才醒悟过来
　　
　　阿尼里
　　
　　把爸爸的破衣服改小了穿上
　　削一块白菜根儿吃着
　　熬过冬夜的日子
　　剃光头的弟弟们仍然茁壮成长
　　姐姐们在社稷公园里愉快地约会
　　没什么难为情的
　　贫困就是良心
　　是我们大家的财产
　　卖掉这最后的财产
　　买下录像机和空调和跑车的
　　——儿女们啊
　　怎么也不能理直气壮
　　用浓浓的化妆遮住脸
　　像演员和歌手似的改换装束
　　进进出出证券市场 
　　哪儿有这个必要呢
　　需要重新寻找的
　　——儿媳和女婿们啊
　　不是父母留下的财产
　　那是已经忘却的贫困呐
　　
　　夜雪
　　
　　冬夜
　　在露天车站
　　等候电车的时候我们
　　想变成彼此的屋子
　　进到里面
　　能隐藏所有羞涩的
　　温暖的小屋
　　无论下雪
　　无论刮风
　　一直到天亮我们
　　想成为对方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