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品味的产业

作者:迈克.凯利




  外国人最恨美国的,也正是他们最想买的……
  
   文学季刊《格兰塔》的春季版刊登了二十四位外国作家关于美国的文章。其中大部分作家都在长期不断思考关于美国的问题。几乎每一个作家都写道,他们初次接触美国时那种新奇赞叹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我至今还记得美国是怎样进入家家户户的,那时我还是个孩子,”黎巴嫩作家哈南·阿尔夏克(Hanan alShaykh)写道。“月亮也是美国的圆,”杨炼记得他四十年代在中国时有这么一句俗话。“自打我是个孩子起,就不断有亲朋好友背井离乡去美国,”在加沙河西岸的拉加·舍哈德(Raja Shehadeh)写道。“写得如此奔放不羁,无拘无束,”埃及作家阿达夫·索埃弗(Ahdaf Soueif)回忆起她初次接触美国短篇小说时的情形。
   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预言,必定是关于美国的预言,因为美国已经渗透到我们这个时代的方方面面。左倾的预言家认为美国俗不可耐,因为美国是帝国主义。“它是一个羽翼丰满,追名逐利的,镀金的怪物,它实际上已经向全世界宣战了。”哈罗德·品特(Harold Pinter)①的这篇文章是《格兰塔》文集当中惟一迂愚不堪的一篇。右倾的预言家也发现美国俗不可耐,因为美国还不够帝国主义。但是在美国文化的问题上,左倾和右倾分子找到了共同语言。因为问题的实质是知性的和审美的,而不是意识形态的:美国俗不可耐就是因为它俗不可耐。戈尔·维得尔(Gore Vidal)②,威廉·J. 本内特(William J.Bennett),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和诺曼·波德霍瑞茨(Norman Podhoretz)在这一点上一致同意。这一点上,似乎连法国人也是对的。
   美国的恶俗竟能如此丰富多采,变化多端永远是一个奇迹。这不止是克林顿与莫妮卡的绯闻,真人秀,脱口秀,垃圾电视,欧奇·奥斯本(Ozzy Osbourne)的MTV,眉毛上穿的环,以及这个创造了世界肥胖记录的民族选择这一历史时刻来比以往更多地暴露他们的躯体的壮观景象。这是一切的一切,占据了所有时间和空间。
   几年前,在华盛顿,在一度呆板,如今低俗,却依然莫名其妙地呆板的白宫记者协会晚宴上,《乔治》杂志邀请了色情摄影师拉里·弗林特(Larry Flynt)出席。事不凑巧,弗林特当初公开过偷拍的小约翰·F. 肯尼迪(John F. Kennedy)的母亲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Jacqueline Kennedy Onassis)的裸照,而邀请弗林特出席的《乔治》的创始人和主编正是这位小肯尼迪。在我当时想来,这个时刻算是沦丧到了无法超越的地步:一位前总统的公子邀请一个把他母亲——从前的第一夫人——的裸照登上色情杂志的人出席正式宴会,与现任总统共进晚餐。当然这不是一个“无法超越”的时刻,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时刻”。
   当我们中间那些拥护“世风日下派”的人说起美国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出现充斥着娱乐和明星的大众文化——正是这把弗林特和肯尼迪凑到了一道。有人会争辩说这种文化既不新鲜也不特别。来美旅游者中的上流人士早就指出,我们美国人从来都是白痴。那些对美国文化庸俗不堪的现状的悲叹引发了这样的疑问:“确切地说,什么时候曾是美国的黄金时代?在杰瑞·刘易斯之前还是之后?”
  事实上,我们制作了《鲁格拉斯》、《恐怖因素》,我们还制作了《美国派》。我们制作出来的东西,别人想模仿也难——你有没有看过托雅·哈丁(Tonya Harding)和保拉·琼斯(Paula Jones)之间的“明星对抗拳击赛”?当然,这是我们的俗文化。为了捍卫我们的尊严,我们要说我们也有高雅文化。仅仅是近几年,我们就向世界贡献了布瑞特·伊斯顿·艾利斯(Bret Easton Ellis)的小说,罗伯特·玛普乐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的摄影,奥立弗·斯通(OliverStone)的电影和迈克·摩尔(Michael Moore)的政治哲学。几年前,出现了一幅轰动一时的摄影作品称为《尿液中的基督》,是浸没在尿液中的基督受难像的特写。而这个演出季出尽风头的是一出叫《尿镇》的音乐剧。人们的头脑受的冲击太大了,一时还缓不过神来。就像律师说的“约定俗成”。
   就这样我们制造了不少垃圾。但是,这是不是说我们——丑陋的美国人——是垃圾,我们整个民族的审美观反映了一种道德真空呢?这种观念造成了对美国的仇视,从英国和法国的左翼知识分子到希腊和意大利的咖啡馆的议论,再到伊斯兰教瓦哈比教派的抨击形成了一条清晰的仇美阵线。这让崇拜美国的人感到迷惑,因为他们在实际生活中遇到的美国人通常是很不错的人:令人愉快,聪明,受过良好教育——实际上,他们是文明人。
  事实上,美国的大众娱乐文化并不能正确地或者全面地反映美国或美国人,这取决于这个所谓“大众”的范围。
   如果你坐火车经过新泽西州的特伦顿,你会看到早就竖在那里的一块牌子:特伦顿制造——世界通用。特伦顿制造的东西再也不那么重要了。娱乐是我们现在制造的东西,娱乐以及它的副产品:明星。2000年,根据政府的分类,广播电视,电影和娱乐等几个行业总产值达一千八百七十九亿美元,占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一点九。出版和印刷业达一千零五十五亿美元,占百分之一点一。这几个行业加起来占GDP九万九千亿美元的百分之三。比较之下,所有农、副、林、渔业只占GDP的百分之一点四;机动车辆及配备占百分之一点二;冶金业占百分之零点五;金属加工制品百分之一点一;石油和煤炭业百分之零点四;纺织业占了百分之零点三;烟草业又占了百分之零点二。
   百分之九十八的美国家庭拥有一台电视,其中百分之六十九点四拥有有线电视,并且全美有二百八十七个全国性的有线频道;百分之九十一的家庭拥有录像机。美国电影业每年出品至少五百部故事片,其中在全美三万七千家影院上映的连一半都不到。其余大部分直接在有线台播出,或者制作成家庭影碟。几乎所有产品都在向不断膨胀的国际市场进军。1996年,娱乐产品和软件的国际销售额超过了六百亿美元,为美国带来了比其他任何商品更多的利润。英语片(几乎都是美国片)拥有全球票房的百分之六十到六十五,而2001年,全球票房达到了一百八十亿美元。
   这里有两点很清楚。一点是美国人对娱乐明星产品的迷恋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些东西同时也是美国向外推销的最重要的产品。当我们占据了全球汽车工业的主导,我们就会很关心新的汽车生产线。同样地,现在我们占据了明星工业的全球主导,我们就很关注新的明星生产线。这其实是极其理性的。在美国生意就是生意,而美国最大的生意是娱乐业——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像我们一样生产娱乐。
   第二点是,在这样一种大众文化中,品位是没有立足之地的。美国工业制造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一个大“市场”制造的,它是为了全球市场中一个个不同的专门领域而制造出来的,这个市场正在疯狂地增长,而且正不断地分化为一个个小市场。事实上,所谓美国人的口味是不存在的——有百分之二十七的美国人每个月至少看一次电影,而另外有百分之三十的美国人压根儿不看电影。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占据着市场,他们的趣味左右着电影的内容……但是,别忙——这个群体也正在失去他们的重要性,现在占主导的是国际市场的趣味……可是,再等等——我们不只有一个国际市场,我们主要有十个,他们的口味各不相同。其中有一些实在庸俗得教人不敢相信。(你最近有没有读过英国的通俗小报?)美国制造,世界通用——美国制造的,正是世界想要的。
  
  注:
  ①1930-,英国剧作家,英国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人物。
  ②1925-,美国小说家,剧作家,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