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格林威治村
作者:惠 民
“西诺咖啡馆”是另一个“家庭”。主人西诺像是个老爸爸,经常把那些为生计挣扎的剧作家藏在自己的羽翼下,还供养那些饥饿的演员。有抱负的演员和剧作家们可以在一种特别宽容的气氛中提炼新素材。“西诺咖啡馆”演出过很多实验性的戏剧。厨房当作了化妆室,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得到了利用,人们似乎又回到了在希腊的公共戏剧时代。
与“西诺咖啡馆”类似,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将自己的生活场所命名为“工厂”,其实,这是一个废弃的阁楼,面积很大,像个车间。1963年,沃霍尔租用这个阁楼,在里面画画摄影。从此,“工厂”变成了某些村民的居住地,每日都聚集着很多人,他们在这里吸毒、听音乐、做爱、谈天、会客,到了六十年代后期,它作为一个时尚人物光临的场所已经相当著名了。“工厂”将家庭与工作场所熔铸一体,从工作到性,极大地蔑视了资产阶级的道德观。
还有一个叫做“生活剧院”的“家庭”,由一群在不同领域(如音乐、绘画、诗歌、舞蹈以及戏剧等领域)先锋艺术家组成,对他们而言,“生活剧院”不仅是工作的中心,也是生活的中心。“生活剧院”的成员们和朋友们经常睡在剧院和导演的公寓里,宛若一家人,演出结束后,还会举行宴会,同观众们一起狂欢。
用身体去反抗
对于格林威治村而言,反叛资产阶级主流文化,并不仅仅是句空洞的口号,也不是某种粗鲁的恶作剧,格林威治村也在积极地创造,创造新的生活和艺术风格去抵御旧的传统。这种创造是复合的,是艺术与生活的重叠,也是各种艺术种类的交叉。还有,模糊了受众的界限,格林威治村盛行即兴表演,直接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要求观众一同加入。
格林威治村有着一个以表演艺术为中心的巨大网络:戏剧方面的“外外百老汇运动”,它的主要成员有生活剧院、开放剧院、贾德森剧院、西诺咖啡馆和“妈妈咖啡馆”。造型艺术方面有以安迪·沃霍尔为代表的波普艺术和乔治·马西纳斯为代表的激浪创作群;舞蹈音乐有贾德森舞蹈团,电影方面则有以乔纳斯·梅卡斯为代表的先锋创作群。这些只是一个时间段内(上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的印象,不同的时代,格林威治村都会有不同凡俗的表现。
反抗精英文化是格林威治村的主旨,用什么去反抗,用身体!这是格林威治村的回答。传统的艺术和生活总是回避身体,将生理活动隐蔽在幕后,维护表层的体面。格林威治村的艺术家们则反之,大肆展示人的肉体及其生理活动,暴露人最为隐秘的生活,以此在官方文化的礼仪惯例和霸权上戳出了窟窿。在这些艺术家手中,肉体的禁忌与肮脏被祛除了,而表现出了一种坦诚、欢乐,甚至是优雅。
1963年,在悉尼·贾尼斯艺术馆的展览中,吉姆·迪纳以真正的浴室设施为主要构件,作了拼贴画。他不仅以世俗卑下的形象,更以被世俗看成淫猥的东西,来故意毁损优美和崇高的修辞学。此外,迪纳的浴室不仅涉及了低层次的身体活动,而且在管道工程(洞、突起物、下水道)与人体自身的孔洞、突起物的对应之间,还有一种不确定的肉体上的类比。
斯坦·布拉克汉的电影《宝宝戏窗水》,制片人记录了他第一个孩子的诞生。过去生育行为被卫生化和非自然化了,它变成了医学领域的一部分,而非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是秘密事件。在布拉克汉的影片中,生育这种隐秘的行为带着血淋淋的细节,动物的本能、人体的疼痛以及兴奋的情绪被公开地展现,强调了怀孕隆起的腹部和从母亲子宫里出来的孩子两个身子合二为一的形象。母亲的身体不再是隐藏的,而是完完全全公开的、共有的,赤裸裸地展露了生育的过程。从腹部的膨胀,让我们看到人的生殖能力的伟大,它是社会的身体和历史的身体,不是个人的,它将延续家庭和社会。
在格林威治村,有两件名为《吃》的作品,一是安迪·沃霍尔的黑白无声电影:《吃》,影片中,波普艺术家罗伯特·印第安纳在四十五分钟里吃了一只蘑菇。印第安纳和摄像机都没有多大的移动。影片的意图很明确,邀请观众观看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讲究礼仪的社交中,这部分一般不会被挑出来让人观察的。即便同他人进餐,我们注意的是他们说什么,而不是他们如何将食物放进嘴里。而在沃霍尔的影片里,摄像机如同窥阴狂似的目击了这独自、缓慢、刺激感官的活动,我们有了一种又陌生、又熟悉的刺痛感。沃霍尔撕破了日常生活礼节性的表皮。
阿伦·卡普罗的《吃》应该算是一种行为艺术了。他在一个地下室演出,这个地下室里散发着一股腐败的气味,卡普罗用烧焦了的木条、木平台、塔及梯子来布置环境,在这种环境的不同位置上,提供给观众酒、苹果、油炸的或生的香蕉、果酱、三明治和腌土豆。触目惊心的是,卡普罗为《吃》设计的地板图案与子宫图案相似,在《吃》中,存在着明显的器官的感觉,仿佛参与者自己处在人体内部,强化了对身体的感觉。
现在我们去格林威治村的话,我们会发现情势已经变了许多,波希米亚味淡了许多,村子已经被有钱人和雅痞占据,还有就是猎奇的游客。穷困的艺术家们只能搬到苏荷去了,那里原先是些废弃的仓库,艺术家们将它们布置成了画室和工作室,努力坚持着独立的波希米亚风格。表面上看,格林威治村的这些变化只是一个钱的问题,但我认为,问题可能要复杂得多。当整个社会开始以一种无可奈何或是欣赏的眼光认同反叛文化的时候,这个反叛文化大概会模糊,以至于失去自己的目标。现在,摇滚乐、先锋电影、戏剧,已经普遍地为大众接受,在这种形势下,一个独立自由的共和国也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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