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从心所欲 左拥右抱

作者:姜忆文




  
  生活哲学VS生活
  
  “没有快乐,没有目标,没有行动,也没有抱负。有的是已经到头的人生路,是父母忧心忡忡的关注,没什么幸福可言。”多么悲观的告白,亲爱的读者,你能够想象这就是普鲁斯特在而立之年的自我评价吗?是的,这就是德波顿笔下的凡夫俗子普鲁普鲁(普母对其的昵称)。我们之所以在阅读《拥抱似水年华》的过程中感觉如此惬意,除俯拾皆是的心领神会之外,便是小年青德波顿对大文豪普鲁斯特的戏谑调侃之态,忽而一本正经地说“此中教益为”,忽而又嘻皮笑脸地道此君,嘿嘿,这家伙,呵呵。
   就作品《追忆似水年华》而言,我们很容易把作者普鲁斯特想象得多么高尚、睿智,而事实上这家伙简直生活得一塌糊涂。
  体弱多病:
  在文中,德波顿对普鲁斯特孱弱体质的调侃真是随处可见。形容他畏寒便说:“即使在夏日,若不得已要出门,他也要穿上四件针织衫,外面还得穿外套。”形容他消化不良便说:“童话里真正的公主会因垫被下有一粒豌豆而夜夜难眠,我们这位因秉有异能而遭诅咒的作家则能觉察到他肚里每毫升水的波荡。”还有“他的寓所望远是门窗紧闭,帘幕低垂”;“一天只能吃一顿,不能再多”;“入睡前非得将内裤拉高,紧紧护住肚子”;洗一次澡平均要用十二条松软毛巾……一周七天,倒有六天在生死间挣扎,这样的生活,值得你羡慕吗?
  虚伪做作:
  普鲁斯特死后,朋友们纷纷跳出来夸他如何如何地热情善良,溢美之辞铺天盖地,而他本人对朋友的见解又如何呢?他表面上对朋友极尽慷慨、出手阔绰,对每一位恭而有礼、体贴周到,而事实上,他认为“友谊不过是谎言”;谈话不能表达出最深层的自我,而只是浪费时间。当面对朋友谄媚奉承,花言巧语,背地里却嗤之以鼻,费尔南德·格雷将此种作风叫做“普鲁斯特做派”。如此对朋友阳奉阴违,是不是说明普鲁斯特是个极端虚伪的家伙?不是。这里应该尽量把“虚伪”理解得中性一些。普鲁斯特之所以对朋友如此诚惶诚恐,只是怀揣着很幼稚天真的心思,那就是得到别人的疼爱。亦即“我喜欢你,希望你也喜欢我。”
  同性恋倾向:
  普鲁斯特第一次去妓院只为戒除手淫,他对妓女不感兴趣是因为“她们随时准备着向我们提供我们正想要的东西。”对普而言,对任何事物“想象的占有”才更有意思。他觉得“饮酒之乐,甚于做爱”,对异性不感兴趣的他倒时时对同性男子自作多情。比如对美少年丹尼尔·阿勒维的单相思,对曾相与的司机奥德隆·阿尔巴赫的念念不念……
  德波顿通过对普鲁斯特的种种调侃,想说的便是,我们对你普鲁斯特发煌的一套生活哲学大感兴趣,然而我是绝不想过你这样的生活的。
  德波顿除了对普鲁斯特其人极尽调侃之能事,对其传世经典亦不放过。
  繁缛冗长:
  普鲁斯特的弟弟罗贝尔说:“要想读《追忆似水年华》,先得大病一场,或是把腿摔折,要不哪来那么多时间?”奥兰夫出版公司的阿尔费莱德·安布罗看了书稿大惑不解:“我实在搞不懂,这家伙干吗花了三十页纸写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普鲁斯特的故弄玄虚还在于,总是将某个句子肆意拉长,第五册最长的一个句子用标准印刷字体排成一列,足可围着酒瓶底部绕上十七圈。德波顿故意将此句拎出来绕了十几圈给大家看,形象至极,令人捧腹。
  难以卒读
  审稿人雅克·马德莱说:“七百二十多页读下来,不知因摸不着头脑叹了多少回气,因终见不了局发了多少回烦,到头来还是一头雾水,没一点头绪。整个不知作者在写什么。”更搞笑的是一位美国佳丽三年来诸事不问,专心拜读他的大作,之后回信反馈道:“我就是读不懂,一点也不懂。亲爱的普鲁斯特先生,您就不要阳春白雪了,下里巴人一回吧。请用两行字告诉我,您到底想说些什么。”
  正因为文章如此艰涩难懂,考虑到销路问题,当时没有出版社愿意帮他出版此书,普只好自己出资,无论是身心还是腰包,都大大出血了一回。相较之下,德波顿讨巧许多,既然有那么多人久仰于普鲁斯特的大名,迷炫于其著的熠熠璀璨,那么就让自己来劳其筋骨,累其体肤吧,自降大任于己,好好儿推敲研究一番。不久以后,不仅有《拥抱似水年华》的成功出炉,而且该书还由BBC第二电视台改拍成记录片,把举世知名的法国大文豪普鲁斯特摇身一变为生活导师,指导人们如何享受现世幸福。这才是现代人最关心的事情啊!无疑,德波顿不管是名还是利,都又再次大大赚了一把。
  
  经典VS经典崇拜
  
  综观二十一世纪,到底是谁造就了德波顿的成功与普鲁斯特的悲哀?其实对于《追忆似水年华》等等诸如此类的经典之作,是否看过之后果能改变我们现有生活的幸福美满程度,亦不见得。我们通过游历贡布雷,品尝小玛德莱娜甜饼,出版《美食的重现》,阅读《拥抱似水年华》等等,完全可以了解梗概,增加谈资,满足对经典艺术的伪崇拜心理。这种“艺术上的偶像崇拜者一方面对艺术中被物化了的那一面崇奉有加,别一方面对艺术的内在精神则又置之不理。”是的,如今谈论经典的人要比阅读经典的人多得多,经典看似被群众簇拥,但却并未被深入了解,许多时候人们只是引用其中一些名句来证明自己的文化消费力。
  这是大势所趋。“精致而舒适的生活”是二十一世纪人的理想,建筑、机械、食物、服饰等等在此方面可谓不遗余力,似乎,生活的精致舒适程度是可以与幸福美满程度成正比的。
  “别太快”是普鲁斯特的口头禅,而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别想太多”。
  就“艺术上之偶像崇拜”这一点上,德波顿与普鲁斯特倒是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嗤之以鼻:贡布雷不过是诸多平凡小镇之一,小玛德莱娜甜饼滋味不过了了,而我们总不能因此而降低了经典文学作品的魅力吧?
  很有趣的是,在上面那个问卷调查中,笔者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您觉得在这样的快餐时代,有必要阅读经典吗?为什么?
  491个被调查对象中,竟有85.6%的人认为有必要,至于为什么有必要,答案五花八门,因为它是经典;性格使然;专业要求;满足心灵空虚;陶冶情操,提高文学素养;了解历史,传承文明等等,冠冕堂皇的很多。而觉得没必要阅读经典的,理由倒是简单得很:压力太大,活得太累,追求更轻松的休闲方式。
  有些人说,二十一世纪是一个读图时代,关于生命的意义、生活的艺术等等诸如此类的思考,完全可以通过摄影摄像作品、静漫或动漫配上一两句富有哲理的话语等轻松阐释。于是,经典名著纷纷被删繁就简,变成了简缩本,漫画本。是的,我们习惯于看摘要和内容梗概,仿佛冬日赤裸的枝干般一目了然,而探究和钻牛角尖只会叫人痛苦。 “忘掉五万人死于战火,叹口气把报纸搁过一边,在枯燥的日常生活中来上那么点淡淡的忧郁,想想其实一天里什么事也没有,心里何等轻松。”(德波顿语)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有些固执的家伙偏偏觉得读原著更带劲,看电影反是扼杀了个人丰富的想象力。现时代,人们的想象力和理解力都渐呈萎缩态势,以至于,在教科书中不得不接触到古文名著时,不禁自惭形秽地想,我们好像远没有古人聪明。
  说到这里我不由想起《骇客帝国》中反复提到的两字台词:选择。
  是的,因人而异,你可以选择《拥抱似水年华》,也可以选择《追忆似水年华》。自然,两者都选择,两种生活态度交替穿插,也未尝不可。
  德波顿的结语充满讽喻意味:“阅读本不过是一种刺激。它是通向精神生活的一道门槛,能将我们导入精神的世界,却远非精神生活的全部。所以,即使是最好的书,有时也应弃之不观。”
  此中教益为?
  亲爱的读者,您自个儿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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