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灾难前的舞蹈
作者:程 庸
许多年前,一边阅读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克莱斯特的《智利地震》,一边播放着背景乐曲《蓝鸟》,两部小说混合了多种声音,既显现了人性之美,又揭示了残杀、毁灭、苍凉之景,与《蓝鸟》的原始、雄浑、空旷十分相似,音乐与小说的结伴,在这儿得到完美的融合。之后读了加缪的《鼠疫》、卡尔维诺的《阿根廷蚂蚁》以及斯托扬诺夫的《霍乱》等,感受颇为相似。
以霍乱、地震等灾难为题材的小说不算多,可能如此题材过于悲壮、过于戏剧化,进入小说反而有一种不可信感。这符合了这样的法则,即生活中的真实进入小说,常常变得虚假,小说中的虚构故事有时比生活更为真实。在《鼠疫》中加缪转引了卢克莱修描写古代雅典发生的故事,很难让人相信是真实的:雅典发生了疫病后人们在海边架起柴堆准备焚尸,为了争夺安放亲人尸体的位置,活人却各不相让,举起火把相互厮打。这种场面对人的刺激往往大于疫病本身,虽含有口述实录之特征,但令人不堪,而且在尸体面前如此戏剧化的“舞蹈表演”正暗合了生与死的某种对应,它具有的经典性、阐释性能适用一切类似的事件。在《智利地震》中就有相似的呈现,女主角英秀妩心地善良(地震的恐怖之音尚未走远,他们夫妇及孩子都是幸存者,粮食短缺,自己的孩子只能靠喂奶来维持生命,然而另一对幸存者的孩子正嗷嗷待哺,乳房干瘪的母亲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英秀妩毫不犹豫地接过对方的孩子,让有限的生命源泉流入孩子的嘴里),然而她的命运却与之相悖。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幸存者去教堂听演讲,试图听到天国之音,然而许多罹难的人尚未得救,新的生命有受戕害之虞。人们寻找着地震的缘由,却把灾难的发生怪罪到英秀妩夫妇身上,这对年轻善良的夫妇很快被愤怒的人们活活打死,之后一个暴徒还舞蹈一般地挥动伟力之手,把孩子挥舞到了柱子上。读了这样的故事,谁也不愿相信这是真实的。当然无论故事的真实与否,在其中显示出警醒的力量是最重要的。从这两部小说中可得出这样一个严峻的事实:灾难降临时,人们与其的关系成了灾难的最重要部分。可以认定的灾难并不可怕,如果能像《鼠疫》里面的里厄医生一样具有清醒与良知,那么这场鼠疫可以缩小范围。是的,里厄医生从一开始发现一只死老鼠起,随之接二连三地出现,以至蔓延到全城的各个角落,而且这些老鼠满身是血。凭着医生的职业敏感,他认为这是鼠疫,但鼠疫这个名称太可怕了,人们不愿把它挂在嘴边,不愿相信灾难的真正降临,政府当局也不相信,为了控制市民可能产生的恐慌,用封锁消息来达到抑制的目的,这样的愚蠢行为最终导致了大面积鼠疫的爆发,死亡人数每天增加。如果不是里厄医生的大声疾呼,政府当局仍然不愿采取封城等强硬措施。
在小说中,里厄医生是一个极少数,代表着真理有时不被人接受的脆弱一面,但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像里厄医生这样的清醒者毕竟不少,否则无数的疫病不会逐渐地被战胜。事实证明,可以认定的灾难并不可怕,而那些无法认定的精神疫病,那些老处在浑噩状态的人,不自觉地建立了人与灾难的夸张与退缩的关系,却难有良药可救。正是这些人才导致了《鼠疫》故事里最后大面积的死亡。
加缪残忍地展现了鼠疫带来的残忍,显然这是迫不得已,只有把现状表现到逼真的地步,才具有象征意义,才具有警醒力量。这个警醒在提醒人们,在灾难发生时,人们用什么样的方式、态度来面对,是多么重要。灾难与生活中的任何事件一样,主观的反应往往比客观自身的呈现更为强烈,同样来自主观的伤害要比来自客观的大得多。
(本文选自程庸所著的《一个人的百部经典》,该书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