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英法花花公子的不祧之祖——布鲁梅尔
作者:艾伦.莫厄斯
译:黄勇民
文:[美]艾伦·莫厄斯(Ellen Moers)
一、
对花花公子的界定始于某个特定时间节点,一种特殊的环境,一位名叫乔治·布莱恩·布鲁梅尔的人。他的个性尽管众说纷纭,但却创立了矫揉造作、傲世出尘、鞭挞否定朦胧融合的标准,十九世纪称之为花花公子作派(或le dandysme)。布鲁梅尔个子非常矮小,但小巧玲珑、完美无缺。
法国革命后,观念更新日新月异,价值观念日益沦丧,社会风气浮躁不安,花花公子作派便初露头角,所向披靡。十八世纪的最后几年动摇了君主政体,也动摇了贵族体制;新世纪不可避免地感到有必要主持正义,重新界定社会精英的行为举止。“绅士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着诗人、哲学家、小说家以及神学家、激进分子和保守分子;花花公子作派成了信手拈来的最现成的答案。由于“某种东西”,“某种说不上来的东西”,某种难以界定或无法否定的东西,他便是绅士,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艾伯特·加缪(Albert Camus)应该能够在花花公子作派中找到在反叛社会时人类的一种原型(加缪说这种反叛是“从矫揉造作到有所作为,从花花公子到革命先锋”),这是布鲁梅尔定义的第一个讽刺。他那种高傲自大、自命不凡的作风印证了贵族的原则,他的生活方式是对贵族社会的一种赞美;但是他的极端独立性是对贵族精粹的一种叛逆。正如布鲁梅尔造就的人物那样,花花公子站在自我独立的基座之上。他的战车上没有战袍(布鲁梅尔确实也没有战车),他家的厅堂里没有祖先的肖像(也没有祖辈留下的厅堂),他的军服上没有缎带勋章(他拒绝军服),他没有祖传的封号,只是布鲁梅尔先生,高雅风度的裁决人,或者用布鲁梅尔时代的语言来说,是“男士风雅第一人”。
花花公子既没有义务的束缚也不附属他人:娶妻生子更无法想象,其他亲戚也是偶然不幸才能遇见。布鲁梅尔刚到伦敦时,他断绝了与兄弟姐妹的来往,否认自己的祖先,暗示自己的出生要比人们想象中低微。他常说,“谁会听说过乔治·布鲁梅尔的父亲,谁会听说过乔治·布鲁梅尔本人,他除了他自己还能是什么东西呢?”
花花公子没有职业,也没有明显的生活来源。对他来说, 金钱不值得一谈。有一次,有个乞丐向布鲁梅尔乞讨—— “半便士硬币也行。”“可怜的家伙,” 布鲁梅尔回答说,“我听说过这种硬币,可是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枚这样的硬币。”然后给了那乞丐一先令。
花花公子的成就在于独来独往,无所绊羁。然而,用布鲁梅尔的话来说,这并不意味着轻松自如、懒懒散散,或者(用反花花公子作派典型的语言来说)衣冠不整;它意味着严谨、克制、在生活各方面追求完美,抵御任何适合下里巴人但不适合花花公子的做法。对于花花公子来说,自我不是一种动物,而是一种绅士。本能反应、激情和热情是兽性的,因而是令人厌恶的。在这里,花花公子作派与浪漫相差甚远,浪漫在布鲁梅尔时代的文学作品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布鲁梅尔的第一位传记作家这样生动地描述:
在一次晨访中,一位熟人唠唠叨叨向(布鲁梅尔)讲述他在英格兰北部的某次旅行,并固执地询问他那位不耐烦的听众喜欢哪个湖泊;布鲁梅尔相当厌倦那人枯燥痴迷的赘述,他转过头去寻求他贴身男仆的帮助...
“鲁宾逊。”
“先生。”
“我喜欢哪个湖泊?”
“温德梅,先生,”那位出色的男仆回答说。
“啊,对了,——温德梅湖,” 布鲁梅尔重复道,“是的,——温德梅湖。”
花花公子并不用隐居来维护他的尊严,而是有意识地混迹于浪漫主义者、老夫子、运动员、地主管家以及这个世界其他乏味的人群之中,并向他们显示自己的超凡脱俗。说他哗众取宠也许有点过分,因为他的举止并没有炫耀的迹象:还不如说,如果可以借用S· 波特(S. Potter)的说法而不冒犯他的话,花花公子永远一人高高在上。他用某种风趣诙谐来保持他的地位,这种风趣诙谐超越华丽词藻、体现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花花公子的诙谐总与某个情景联系在一起:它总能克服某种实际的危险。布鲁梅尔不说一字就能驾驭困难的能力被一位匿名同辈记录了下来。一天晚上在剧场里,这位隐名人亲眼目睹了布鲁梅尔的行为,那是在他与摄政亲王告别后不久:
我正站在等候室下方的炉子旁…… 威尔士王子总是在演出结束前退场,他也站在那里,等候他的马车……这时,布鲁梅尔走了出来,跟几个朋友谈笑风生,没有看到亲王或他的随从,他站在收票处附近。当人群蜂拥而出时,布鲁梅尔逐渐被挤得倒退,一直挤压到摄政王跟前,摄政王立刻认出了他,摄政王当然不会退让。为了防止直接冲撞,亲王的一位随从在布鲁梅尔的背上敲了一下,布鲁梅尔猛地一转身,发现他与威尔士亲王几乎鼻尖对鼻尖,相差不到一英尺。
我极有兴趣地观察着他,发现他的表情一点不变,他的头也不动;他俩相互直愣愣地盯着对方;亲王显然大为惊诧,同时也很恼火。然而,布鲁梅尔并不畏缩,也不显露一丁点尴尬。他静静地向后退去,一步一步地慢慢后退,他的目光始终盯住亲王,直至人群涌来,将他们隔开。
这一情景对在场目击者的影响几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布鲁梅尔的举止既不傲慢,也不唐突;他目不斜视地面对着亲王退去,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但他并不对自己的无意中冲撞了亲王表示歉意……;这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较量,他的态度敌对而且毫不妥协。
这次意外遭遇的完美结局应归功于一言不发。在布鲁梅尔看来,言语本身是一种有用的工具,不是目的;其意义存在于对嗓音、举止、目光以及情景的调控。布鲁梅尔离开伦敦仅仅十年,威廉姆·黑慈利特(William Hazlitt) ——他不认识布鲁梅尔,但听说过他 —— 撰文称赞布鲁梅尔是“最伟大的小聪明”。
他对诙谐的运用已到了极限,并“通过欢乐或痛苦”将其减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程度。他所有妙语诙谐可以在一瞬间展露,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被夸张成重要的大事,或者用极端冷漠的态度对待其他一切事情,似乎任何企图超越那些界限的事情都是令人讨厌的,它们搅乱了高雅生活的平静气氛。
在黑慈利特看来,布鲁梅尔最伟大的诙谐就是这句干巴巴的话:“你把那东西叫做衣服?”在黑慈利特那个时代,富有想象力的男人能够用言语引来布鲁梅尔耸肩和变调、耸起眉毛或投来注视的目光,还会引来重要情景。有个贵族自以为高雅,在至少一个与他类似的绅士面前,向布鲁梅尔征求对一件新衣服的看法;上述那句话就是布鲁梅尔的回答。黑慈利特认为这就是“一种差异……是那么惊人,又是那么贴切。世俗偏见认为衣服就是衣服,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 ——但是仿佛突然间它被提升为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精粹,原来衣服不再是一样东西……这使得伯爵相形见绌!在这群可怜虫中间,布鲁梅尔俨然是个皇帝!”
在所有需要修养的事情中,高雅诙谐是布鲁梅尔花花公子作派的精髓;他的高雅风度赋予词语以许多微妙的含义,它展现的是一种气质,不是虚假的社交礼仪;一种天赋(或苦果),不是后天习得的能力。修养指对敏感、灵敏、排斥、傲气含而不露。“fine”这个词在布鲁梅尔时代是个褒义形容词,后来几乎成了花花公子作派的同义词。有部近代小说模仿布鲁梅尔,小说中一位拥有亡夫遗产的寡妇对她女儿将他描述成“非常有修养(fine),各个方面都那样”。“是的,妈妈,”年轻的姑娘说,“可是,怎样是有修养(fine)呢?”“噢,他很有气度,非常高傲,洒脱不拘, 各个方面都那样。”